魏永明上学时对历史挺感兴趣,尽管从未下功夫认真研究过,也能粗略掌握一些各朝各代的重大事件。
这点稀松平常的知识在行家眼里不值一提,上了酒桌倒是可以显摆一番。现在面对两个咸丰年间的乡下后生,那简直是绰绰绰绰绰有余了。
他先是随便挑了几段小故事打发二人,不料两个伙计越听越上瘾,一闲下来便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魏永明虽不耐烦,奈何受人追捧的滋味也是蛮爽的,一来二去便有些飘飘然了。
反正日子难以消磨,他索性捋了捋评书演义中那些虚虚实实的历史脉络,绘声绘色的从姜太公钓鱼讲到烽火戏诸侯,从三家分晋到秦灭六国,从楚汉争霸到光武中兴,再从黄巾起义诸侯割据一直讲到天下三分终又归晋。
其间再穿插一些诸如霍去病扫荡王庭封狼居胥、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邓艾偷渡阴平奇袭灭蜀等精彩故事,为整段书增色不少。
两个伙计听的如痴如醉,时而击掌称快,时而仰天长叹。每每听的入迷耽误了干活,老孙头不免要出来催促。
可是伙计们应声走了,他自己却不动声色的揣着双手继续听,偶尔还会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两句:“小小年纪,知道的事情倒多。”
时间一久,魏永明慢慢积累了些叙事心得,故事越说越精彩,常常引的过往行人驻足围观。
有时曹老六与差役们巡街路过,也总要坐下来聚精会神的听他讲一段,然后才意犹未尽的回城交差。
每次曹老六等人来到的时候,魏永明便刻意收敛一些。一来怕他对突然博学多识的二狗子产生怀疑,二来自己此时已经从隋唐五代讲到了两宋元明,再往后的事情可不敢乱说了,言辞稍有不慎就可能给自己和东家招来祸端。
然而听众们热情持续高涨,魏永明也说的欲罢不能,于是乎话锋一偏,从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另辟出一条涓涓细流,把金庸先生的着作内容打乱重排,生生杜撰了一篇武侠传奇。
在他的口中,主角是位正直淳朴的贫苦少年,为躲避歹人追赶不慎跌落山崖,误打误撞在山洞里发现一把宝剑和一本剑谱。
少年天资极高,自学练成了绝世武功独孤九剑,从此仗剑江湖,唯一的爱好就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然而少年不知世间险恶,某日遭人暗算陷于危难,幸蒙梅花岛岛主之女出手相救。二人从此携手同行共闯天下,历尽磨难矢志不渝,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功成名就之后,夫妇俩飘然而去归隐山林,只留下一段笑傲江湖的传世美谈。
这虽然是个用现成素材拼凑出来的故事,却也着实让他费了不少心思,每晚睡觉前都要苦苦琢磨明天的剧情发展。
不过此类题材显然更能吸引听众,特别是曹老六,每次都听的双眼放光,神色之间对于主角的侠骨柔情既推崇又向往,来这边巡街的次数也大大增加了。
上午走街串巷送货,下午给大家讲故事,晚上收摊后打扫收拾,几个月下来,魏永明渐渐习惯了闻鸡鸣起床、看日头吃饭、听梆子睡觉的作息方式;也习惯了不甚讲究卫生的起居饮食,以及种种曾令他难以接受的生活细节。
现在他已不再有度日如年的煎熬感,也很少再为寻找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方法而烦恼焦躁——因为压根无从找起。
偶尔从睡梦中惊醒时甚至还会困惑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魏永明还是二狗子,或者这俩人本就同为一体。
每到月底,魏永明就会向老孙头告半天假,从集市上买些东西回去看望四婶一趟,还顺便带点零食和小玩意儿给芹菜,可惜从来都没遇到过她,只能由四婶抽空转交。
四婶则给魏永明纳了两双厚鞋底,芹菜也托曹老六送来一副棉手套,好让他冬天提着食盒送货时不至于冻手。
日子一天天越过越快,转眼间年关将至,济南府下雪了。魏永明的长篇武侠故事已经讲完,头发也长到盖住了半截脖子。
他在脑后绑起一根寸许长的小辫,前额和两鬓却并没剃光,只尽量剪的短了些,反正整日都戴着顶瓜皮帽,外人也瞧不出他头顶究竟是何状况。
腊月二十三过后,街上大大小小的店家陆续开始闭门盘点。不知是不是魏永明讲故事吸引客流的缘故,近几个月账上收入比往常高出一大截。
老孙头心里乐呵,给他封了两吊钱的红包,其余两个伙计则是每人三吊。魏永明在二位同事的指引下置办了些年货,挎着沉甸甸的包袱回家过年。
年三十这天,村子里欢歌笑语、爆竹声声,家家户户贴着春联。魏永明对古时过年的老规矩知之甚少,硬起头皮与一大帮人挤在一张桌上吃饭,却大多叫不出名字。
一桌人细论起来都沾着点亲戚,魏永明更是糊里糊涂搞不清辈分,只好对谁都客客气气,让叫啥就叫啥,让磕头就磕头,总算嘻嘻哈哈的勉强把年夜饭对付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四婶迫不及待的穿上新棉袄出门拜年。
魏永明昨天磕头磕的脑门子隐隐作痛,又不愿再陪着笑跟陌生人说吉祥话,便以发型失礼为借口推脱不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躲清闲。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正适用于现在的他。二狗子在这里枯坐发呆,自己真正的家中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依旧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吗?若非如此,至亲好友们这个春节还能过的开心么?
正托着腮帮子胡思乱想,忽然间大门“吱呀”一响,有个穿着翠蓝色印花袄的小丫头蹦跳着迈进院子,一看见他便欢天喜地的施了个万福:
“二狗哥!老长时间没见,过年好呀,俺来给你和四婶子拜年啦!”
“嗯?过。。。过年好。”魏永明顺口答应一声,茫然起身看着对方。
只见她一张微瘦的瓜子脸,五官相貌端正柔顺,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看上去很是面善,甚至隐隐感到有几分亲切。
“你怎么了?不认识了?”小丫头瞧瞧他的神色,稍显不安的眨了眨眼:
“听四婶和曹六哥说,你病好之后忘了老多事儿,莫非。。。连我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