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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1页)

加之我又是青岛市民,这才勉力为之。有人说我手气好,翻译什么,什么走俏,翻译《 挪威的森林 》,其销量近四年就已突破一百万册;翻译《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销量又节节攀升。其实并非我手气好,因为不是我主动摸的牌,都是出版社塞到我手里的,应归功于出版社敏锐的职业嗅觉和远见卓识。

既是翻译匠,当然就只能从翻译这个角度、以翻译过程中的感觉和体会为基础谈一下片山恭一。但由于我毕竟是“村上专业户”,谈的当中难免捎带村上来比较一下。

前些天我以调侃的语气写了篇小东西,题目叫“翻译是间谍”,主要说若想译得好,就要当间谍——就要跟随原作者一起潜入他的灵魂深处猎取他的灵魂信息。世上有军事间谍,有经济间谍,有爱情间谍,翻译则是灵魂间谍。翻译村上,就是要偷村上的魂儿;翻译片山,就是要把片山的魂儿偷出来。

所幸,感觉上片山的魂儿偷得还比较顺利。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片山和村上灵魂的质地有些类似。无独有偶,这两个资本主义国家的当代作家都认真学过马克思主义。村上说他十五岁的时候就用零花钱买了好几本《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就连“难懂”的《 资本论 》也读得津津有味,甚至当了后来成为他夫人的原型即绿子的“政治辅导员”。片山恭一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学士论文写的是马克思,硕士论文写的恩格斯,连影响过马克思的黑格尔也读了。大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两人都对所谓“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采取了冷嘲热讽的态度。片山甚至在《 空镜头 》中间接而又尖锐地批判了美国入侵伊拉克。进一步说来,这两颗质地类似的灵魂同我这个译者也有相近之处。因为,我们中国人无论哪一个人的灵魂都有马克思主义的烙印。文学翻译—— 一如上面所说——毕竟是灵魂对接作业,如果没有对接面,那么译者的灵魂就会被划伤。当然,客观上片山的魂儿是否完整地偷给了读者我不敢保证,但至少感觉上翻译得较为顺利。此其一。

其二,翻译顺利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片山和村上在文体上也有相近之处,日语味和日本味都比较淡。日本文学诚然脱胎于中国文学,带有中国文学的胎气,但相对说来,带有更多的不是李太白式的阳刚之气或男人气,而是《 玉台新咏 》式的阴柔之气或女人气。表现在文体上,读起来总让人觉得拖拖拉拉黏黏糊糊絮絮叨叨湿湿漉漉欲笑不能欲言又止欲罢不忍,如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都是这个德行,而且都近乎自恋地病态地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不厌其烦地把玩艺妓、歌女、和服、清酒、富士山、樱花以及金阁寺等典型的日式符号,极力渲染大和风情即所谓“日本美”。但片山和村上这两人对这些劳什子基本不屑一顾。村上说“小说这东西应该是‘嗵嗵’掷地有声的,应该把人带往别的什么地方。”在《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中,片山索性把亚纪的骨灰和魂灵带去了澳大利亚土著人生息的荒凉的沙漠。为此两人都尝试使用“现代语言”,尝试用“乾いた”文体——爽净利落简洁明快的文体写作。有的读者问我为什么我译的片山读起来有村上味,非我辩解,这实在是因为两人的文体的确有相似的地方。究其原因,恐怕又同两人都受到美国当代文学的影响有关。片山明确表示在文体上受到海明威《 太阳重新升起 》等美国当代文学很大影响。

不过,较之村上,片山更注意追求文体的变化,仅就我翻译完的三本和还在翻译的一本来看,同样爽净简洁,但有的悠扬舒缓,有的紧锣密鼓,有的现代感十足。相比之下,村上的作品字里行间始终带有若即若离的优雅、含而不露的幽默以及沁入骨髓的怅惘和悲凉,这也是读惯村上的人读片山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的一个原因。不过,仅就文体来说,片山的似乎含有更大的可能性和更丰富的色彩。换言之,村上已经透亮了,片山则还没有透亮。在这点上,片山更堪寄予厚望。

村上春树和片山恭一(2)

其三,翻译过程中我还有一个感觉——觉得如果《 挪威的森林 》只有直子而不出现绿子,那么《 挪 》很可能成为像《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这样的所谓“纯爱物语”。但事实上《 挪 》中出现了绿子,村上也因之成其为村上——村上因放逐纯爱而使爱刻骨铭心,片山因守望纯爱而使爱催人泪下,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一点两人或许也是相通的,那就是两人都在叩问爱以外的东西。例如对于生与死的叩问。村上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片山尽管明确宣称爱始终处于其作品的中心,但在听到某些读者称《 爱 》为“爱情小说”时又“大吃一惊”,说他在这部小说中真正想要表达的是生者对于死亡的感悟。他在这部作品中借“祖父”之口说道:“倘若以为看得见的东西、有形的东西就是一切,那么我们的人生岂不彻底成了索然无味的东西?”也就是说,两人的小说都程度不同地带有哲学思辨色彩,都执意探求人这一存在的本质,探求生命的终极意义,这点在片山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从而使得他的小说获得了超越爱情、超越纯爱的内涵和启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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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边的卡夫卡》(1)

期待已久的村上春树新作《 海边的卡夫卡 》终于以首印十二万册之势摆上书架。我们用伊妹儿采访了应日本国际交流基金邀请远在东京访问的翻译家、中国海洋大学林少华教授,请他回答了读者关心的几个问题。

记 者:林老师,您译的村上新作《 海边的卡夫卡 》已在国内面世。尽管“非典”吓得大家不常出门,但仍卖得很快。这意味着,阅读村上作为一种时尚现象依然方兴未艾。那么,阅读村上在日本也是一种时尚吗?或者说村上和他的作品在日本处于怎样的位置呢?

林少华:请让我举个例子回答。日本时尚杂志《 日经entertainment 》今年3月号刊出一次网上调查结果,主项是“你所喜欢的作家”,排出二十名为人喜欢的作家。第一位是主要写推理小说的女作家宫部,第二位即是搞纯文学的村上春树。在文坛他差不多也是独领风骚的,被称为“人气作家”。事实也是如此,如他自己所说,《 海边的卡夫卡 》一出来就有三十万人买。不但创作,就连翻译都有“新闻效应”,如他翻译的《 麦田守望者 》刚出版,日本主要报纸之一《 每日新闻 》就加以介绍,纯文学杂志《 文学界 》本月号还为此刊出“三人谈”。

记 者:您在译序中说无数日本读者就《 海边的卡夫卡 》( 以下简称《 卡 》 )在村上网站诉说他们的感想,主要是哪些感想呢?很想了解一下日本读者的反响。

林少华:村上回了一千多个读者伊妹儿,我看了五百多个。读者来的伊妹儿中,有的认为小说“新鲜极了”、“有力度”、“感动得不得了”、“喜剧性魅力简直天崩地裂”;有的认为作品“有品位,是高档教养小说”、“像雨水滋润地面一样静静沁入心田”;有的说“行文简约而又丰沛”、“文章打磨得如光闪闪的刀刃”、“完美度高,充满暗示,作为作家已达到圆熟境地”。一个女孩子乖乖告诉村上“我的那个他嫉妒您村上君,我一提起您的名字他就发脾气”。村上回复“那么你就告诉他村上其实是个不起眼的半大老头儿,别放在心上,并且好好疼爱他”。还有一个女孩告诉村上她和男朋友虽然分手了,但对方喜欢看村上小说的习惯留给了自己。村上回复说“那么作为我也要感谢他才是”。另有一些提问与作品毫不相干。如过去有人在网上问村上性欲强不强、跟多少个女子睡过觉等等。甚至有个女子咨询该不该为满足好奇心而同另一个男人睡觉。而村上也真够意思,正儿八经提供四点意见,最后叮嘱万一暴露千万别说“是村上那家伙教唆的”。不过从中也可看出村上多么受到读者喜爱。一个二十六岁的女读者公然撰文说假如她有第三者,村上是首选上床对象。

记 者:评论界对《 卡 》的评价如何呢?或者说批评家、学者有怎样的看法呢?

林少华:有人认为是表现一个人成长过程的近代西方式的“成长小说”( 德语Bildungsroman ),有人认为是模仿《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的双元世界( parallel worlds );有人认为是对希腊奥狄甫斯( Oidipous )神话杀父奸母框架的妙用,有人认为多少带有层层设谜的推理小说( mystery )因素。东京大学中文系藤井省三教授则从政治角度认为《 卡 》与《 奇鸟行状录 》同是“试图将战前与现代联系起来的小说,东亚读者如何解读令人深感兴趣”。顺便说一句,村上向来不看专家学者对他的评论和研究。有读者在网上问他是否有时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溜到书店摆有村上评论专著那里偷偷翻看,他说他从没有那么逗儿的表演。

记 者:那么村上自己是怎么看的呢?以离家出走的少年的眼睛描述社会的作品应该说并不少见,而村上笔下的却不同凡响,他自己谈过创作构思吗?

林少华:这点他在中文版序和年初同我见面时都谈到了,报刊已有报道,就不重复了。这里只引用他在网上回答读者的两段话:“这部小说包含许多故事。中心当然是一个少年求生和成长的故事,同时星野继承中田的意愿获得新生这条故事线索也很重要。两个故事对照而平行地向前推进……小说家的任务不在于提供完美的答案而在于提出出色的问题并尽可能逼近问题之谜的核心。”另外,他在《 文学界 》今年四月号上的一段谈话也值得注意:“我心目中的故事,必须首先具有读者喜闻乐见的形式,具有将人拖入黑暗领域的力量,必须能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以小说也只能以小说这一形式表达尽可能深的内容……我要积极运用文学这个无可替代的特殊传媒工具进攻下去。”显然,村上意识到日本的知识阶层已经解体和俗化,因而增强了使命感。这样的发言在村上是很少有的,应当有助于我们对《 卡 》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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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边的卡夫卡》(2)

记 者:将人拖入黑暗的力量是指暴力吗?《 卡 》中出现不少性和暴力场面……

林少华:不排除暴力因素,但更多的应该是指思想的、故事的深刻性、外延性和杀伤力。关于性,具体程度不至于超过《 挪威的森林 》,只是有些场面不容易接受。日本读者在网上也问到性,村上回答:“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什么性描写。但故事本身有需求,我无法回避。”至于暴力,村上明确表示:“是故事要求我那样描写。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一如历史,而历史本来充满腥风血雨。”

记 者:年初您和村上有过一次对话,都认为《 卡 》同《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关系密切,是它的续篇。何以见得?

林少华:可以结合作者本人的看法提出三点原因。一是故事形式同样以两条线平行展开;二是描写力相近。村上早就想“掌握冗长而细密的描写力”,在《 世 》中初试锋芒,在《 卡 》中完全如愿;第三点表现在二者对于“异界”、潜意识世界令人战栗的审视和细致入微的刻画,表现在对于纯粹的“恶”以及超越善恶的“恶”的挖掘和鞭挞,进而促成危机感和责任感。我个人觉得《 寻羊冒险记 》和《 奇鸟行状录 》也属此类——《 羊 》的“先 生”、《 世 》的夜鬼、《 鸟 》的渡边升和剥皮鲍里斯、《 卡 》的琼尼·沃克显然一脉相承。所以,说村上是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个人化作家是不够全面的。

记 者:您说村上对“异界”刻画入微,以前您还提到虚拟世界的现实性——村上何以有如此独特的本领和创作倾向呢?

林少华:这首先同日本传统文化有关。日本文化中,异界、灵魂世界或者说非现实世界同现实世界的区别不很明显,可以自由往来( 即使现在日本人也常把去世亲人的灵牌摆在家中随时参拜,墓地与住宅相邻并不罕见 )。如《 雨月物语 》就是一个显例,而村上又喜欢这部古典志怪小说。其次同村上本人的天生悟性有关。近来看了一些村上提及自己的随笔,让我觉得村上这个人悟性很高,或者说直觉厉害,甚至有英语所说的某种magic。灵机一动开酒吧,酒吧开得红火;灵机一动写小说,小说卖得火暴。似乎这“灵机一动”对他特重要。最近他说过这样一件事:小时候他从一本书上看见“诺门坎战役”的坦克飞机照片,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觉得那场“他出生以前发生的事件”同自己毫无隔阂,有一种“既视感”。所以后来写《 奇鸟行状录 》偶尔拿起那本书时,感觉倏然复苏,仿佛身临其境,下笔如有神助。这种特异的“异界”感觉恐怕也是其作品富有寓意、隐喻的一个起因。

记 者:对了,有人评论说村上创作寓意越来越重、隐喻越来越多,是这样的吗?日本方面如何理解的?沈维藩先生的解读您同意么?

林少华:总的说来是有这样的倾向。一来是上面提到的村上天性所使然,二来同他的创作观有关——他认为“所谓故事就是要在超越说明的层面表现普通文脉所不能说明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如中田杀人而田村君手上沾血,如琼尼·沃克和山德士的出现。对此也有不少日本读者说看不明白,村上说他也看不明白。一次他在网上告诫读者:“对任何东西都明确回答非此即彼——那样的回答大多是僵死的回答,而僵死的回答有时会是危险的回答。”

其实,寓意也好隐喻也好象征也好,追求的都是字背后的意思即言外之意。而言外之意当然是可以自由解读的。《 卡 》也如此。沈维藩先生对《 卡 》的解读应该说是相当有见地的、深刻的。日本方面也有人从政治角度加以解读,如认为“父亲”与天皇不无关联。另外沈先生关于日本知识分子使命感的失落的看法也同村上的看法不谋而合。

记 者:最后问一点,作为翻译家您是怎样传达“村上文体”的呢?或者简单谈一下翻译这本书的感受也可以。

林少华:沈维藩先生连下“十二道金牌”,我只好连续挑灯夜战。但译得很开心,村上的笔调太合我口味了。译到得意处的确有点儿不知是我译书还是书译我的味道。对了,由于译得太“得意”了,有的读者善意地问我是否译走样了。这点我可以担保:绝无大碍。举个例子,连村上本人( 村上也是翻译家 )都说“翻译时只能删掉”的绕口令我都鼓捣出来了——若按原文直译成“羊年的执事故事”,根本不成其为绕口令。于是我根据故事发生在高知县和执事一词演绎为:高知知事不视事,视事的不是知事( 《 海边的卡夫卡 》第372页 )。如何,过得去吧?至于是否美化了日文,这要看从哪个角度看。对我来说,在整体气氛允许甚至要求我译为“长空寥廓”的情况下非要我按字面译成“天空( 很 )高”,乃是活要命的事。文学需给人美感。文学翻译要求的不是字面意思的等值而是美感含量的等值。若一味追求词义等值,由于日文的性质,译出来的东西十有###成了产品使用说明书。那不是译文学,而是译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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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海边的卡夫卡》(3)

最后,请董小姐向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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