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世子凸才重整神色,以闲话平常、无关痛痒的口吻,强作淡然道:
“且不论纠补子是何身份,就嗔休而言,她也是嵯峨国的一民,其心实可怜……但是,一想到盛年的父亲因他而离开我们,母亲因此伤心过度,一夜间白了头发,我就……唉,如今这些已不欲再提。”
沉默了一会,世子凸一笑,“此事说来父亲也有罪。”继而再一笑,“皆因你纠补子脸容生得如此俊俏,才害得人家芳华少女情愿为你抵命……”
箴颜在一边听得莫名其妙,拿不准他的态度,因而开口问世子:“所以,这事答应还是……”
这时,世子凸才正了正颜色,又道:“不过,逝者皆已矣,人死终归不能复生,只能劝自己也莫再空自悲切了,不如勤持佛事,为父亲多多诵经超度才是……哦,你说的这件事,到时候再说吧!”
箴颜退下去了。
箴颜心下想:从那女子的一番言谈来看,断不是市井人家的女儿,遣词谈吐都仿佛侯门贵户的千金。身陷囹圄,实属可惜。
再说嗔休,直挨过一个多月的时日,心境方才稍许平复。她就这样在狱中等着世子凸的开恩。
七月十五日这一晚,宫中为了筹备祭礼,在宫门口挂起迎接亡魂、供奉死者的盆灯笼,又在大门外燃起了盏盏小灯。
是夜,天幕澄澈,一轮皓月当空而悬。四下寂寂无风,空气中有种异样的闷湿。
世子凸祭拜完父王的亡灵,独立于宫门前凝神思索之际,箴颜见状便要上前启示嗔休的恳求。
箴颜担心他军戎倥偬,冗务缠身,把这事给忘了。
不想正在此时,他却唤箴颜近来,道:“颜儿,你持我的龙符,去天牢里面带嗔休出来。”
“遵命。”箴颜喜不自胜。
此时的嗔休,在天牢里坐卧不宁,对于自己的恳求,已经不抱希望。
然而,正在此时,见箴颜来了,嗔休大喜过望,脸上血色顿起,颤声道:“世子他同意了?!”
箴颜点点头,叫嗔休随她而来。
嗔休踱步出天牢,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周身上下分外舒坦,仿佛刚被放出樊笼的鸟儿,即将飞起时的轻盈松快。
二人来到离宫门很远的一块草地上。本来平日这附近便人迹罕至,此刻周遭更是一片阒然无声。耳中所闻,唯有远处溪流潺潺的水音与群虫的啾鸣……
所有一切祭品,皆已为嗔休准备就绪。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四下里万籁俱寂。谁知静夜之中,却忽有脚步声隐隐传来,踢踏踢踏……踢踏踢踏,步履沉稳,向草地渐渐趋近。
嗔休心中惊诧,忙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向对面张望。正思忖不知来者何人,却见一男子回身向她望来——竟是本已过世的纠补子,还是那一身白衣。
“纠补子!”嗔休心中极为震惊:“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次见到你……”
纠补子悲戚地说道:“卿卿,你不该来的,如今你身陷缧绁,我在九泉之下很是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不,公子,你等着我,不久之后我就会去找你。”嗔休边说边伸出手去。
箴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急忙追上去,问嗔休道:“妹妹,你在跟谁说话?”
嗔休欣喜异常:“是他,是他,纠补子他回来找我了!”
箴颜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