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刘旸方真正认识到武德司究竟是怎样一个机构,以及其恐怖之处。可以说,皇城司的张扬,只是猖獗于外,而武德司则是低调,恐怖于内。
最受刘旸关心或者说警惕的,是留存于武德司内的那些密档,仅从一些粗浅表面的描述,便可知那些东西的威力,又或者说威胁。
若仅从乾祐元年开始算起,武德司也有四十五年的历史。与皇城司的局限性不同,武德司的触角是遍布整个天下的,如此漫长的时间下来,武德司究竟发展成了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又收集了多少大汉帝国的机密内情、军政状况,即便是武德使也未必完全清楚。
有那么刹那,刘旸甚至对王玄真产生了杀心,只是生生遏制住了,他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武德司存在,就必不可免会产生一些弊病,面对一些问题。还是太子时,都认可武德司的功用,如今已为帝王,那看问题的角度就更需提升格局了。
殿中,王玄真始终保持着一个卑敬的姿态,他并不知皇帝的心理变化,也不敢随意窥测,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圣训,等待着皇帝对他前途命运的“审判”。
短暂的沉吟过后,刘旸语速平稳地说道:“大行皇帝曾言,历任武德使,你是最具政治意识,办事也最干练,分寸把握也最到位的一个!”
听刘旸这般说,王玄真顿时心下凛然,这样的评价,对于武德使来说,可有些危险。身为特务头子,本分做事,安心做皇帝手中的利刃,天子驾下的走狗,这才是正道,搞政治是他该做的吗?
当初他叔叔王寅武,就是因为“政治罪”而丢了性命,当然,王寅武的下场,本质上是因为不懂政治却要干涉政治,参与到朝廷党争之中。
倘若武德使全然不懂政治,那也不可能长久,能力再强,至多成为武德司下属一干才罢了。因此,最终还是需要看皇帝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至少在世祖皇帝时,王玄真的表现是恰到好处的,然而如今决定他命运的,却是面前的新君。
因此,迎着刘旸的目光,王玄真表现得诚惶诚恐的:“臣何德何能,得大行皇帝如此评价,只当谨守本分,竭尽忠诚,仅此而已!”
对其言,刘旸不置可否,又思索少许,道:“武德司下属管理的刑徒营,如今有多少人了?”
王玄真的业务素质确实过硬,几乎不假思索,答来:“禀陛下,天下刑徒,共分十二区,计三百营,约五十万人!”
自从世祖皇帝将刑徒营的管理权划分给武
德司后,关于大汉刑徒的问题,就再没有在大汉上层掀起波澜,不再成为“仁治”的污点。然而,不乱、不提、不顾,不意味着问题不存在。
而即便有心理准备,当听到王玄真报出来的这个数字时,仍旧不免大吃一惊。五十万刑徒,这规模,比当年还要大。
同时,也引发了刘旸的顾虑,这些年过去,虽然没有再听说哪里有刑徒作乱的情况,但他绝不认为是武德司手段温和了,以致反抗小了,更合理的解释是,反抗的人没了,那反抗自然就不存在了
因此,刘旸态度变得有些郑重,严肃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朕,天下刑徒,每年死者多少人?”
迎着刘旸质询的眼神,王玄真只稍微顿了下,便果断答道:“回陛下,约在万人上下!”
刘旸沉默了,良久,语气坚定地道:“刑徒营的管理,必须改革!”
“请陛下示下!”王玄真更加干脆了。
盯着王玄真,刘旸简洁有力地做出指示:“其一,刑徒的伤亡,必须降下来;
其二,管理办法,必须宽严相济,肆意虐待、任意打杀之情况,必须杜绝;
其三,各地刑徒营管治职吏,要进行整顿,将那些横行、违法、妄为者,纠察清除;
其四,刑徒营数目过大,对全国刑徒各营,当逐一甄别,其中罪行清浅、服刑期满者,予以释放!”
对刘旸所说,王玄真默默地记录着,前三条,他都没有什么意见,唯有最后一条,让他今日觐见第一次在皇帝面前露出犹豫姿态:
“陛下,恕臣直言,天下刑徒,都饱受苦役,对朝廷怨愤颇多,陛下仁慈,宽恩示下,但刑徒未必领情。若纵放之,唯恐其不感恩戴德,反心怀怨恨,为祸地方”
听其言,刘旸眉头微蹙,仔细端详了王玄真一番,然后感慨道:“难怪民间有传言,说役营如鬼窟,十人进,一人还,手脚残!”
感慨一句,不待王玄真接话,便斥道:“你所言顾虑,确有其理,然可曾想过为何造成如此局面?
倘能依法合规,据条制行事,倘若克己戒躁,稍施宽仁,少行苛暴,刑徒之怨,何至于此?沉疴旧弊,积重难返,若无前由,何来今日?
听你之意,未免祸乱,刑徒就当役用致死,永消隐患!然如此做法,又何异于抱薪救火,扬汤止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