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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1页）

第三章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每当青春期的柳清和祝春枝吵架时，都会被柳清拿出来提起，这是柳清的必胜法宝，也是祝春枝的死穴。如果核爆的作用是让人在生理上发生病变的话，那么一个母亲绝望的眼泪对她的孩子来说，就是在心口上炸出了一朵蘑菇云。祝春枝的眼泪是能绞死柳清的绳索，她哭泣的时候，柳清在屏息以待，诚惶诚恐，她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的鬼脸，在杨知远和祝春枝面前会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更令人害怕的是，柳清实际上并不怎么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找不到补救的余地。到最后，祝春枝像是哭累了，终于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拉着柳清向家的方向走。路上经过菜摊，祝春枝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割了一斤排骨。然后她回到家，破天荒地给柳清做了她喜欢的时隔很久后的糖醋排骨。柳清的这顿饭吃的并不安稳，但糖醋排骨的酸甜滋味稍微抚平了她那颗惊恐的心，她想这可能是祝春枝变相的道歉，为她对柳清阴晴不定的态度所做的小小的补偿。你看，祝春枝哭过了以后对她多温柔，甚至比之前更甚，柳清猜测的一定没错。于是她安下心来，打定主意要原谅祝春枝。没办法，谁让柳清是祝春枝的女儿，她应该有这种气度。吃过饭后，祝春枝早早地赶柳清上床睡觉，柳清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过电影的重现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想起被摔坏的铅笔盒，那个男孩实在吵人的哭声，愤怒的祝春枝，然后就是拉着她的手逃跑的杨知远。柳清是喜欢把爱吃的东西留到最后的人，所以她把杨知远出现后的记忆也留到了最后。困意萌生时，她脑子里还有糖果的甜味，柳清希望今晚是个美梦。她意识逐渐昏沉，恍惚间感觉到祝春枝躺到了自己身边，但渐渐地，她忽然意识到，空气里有股奇怪的气味，而她昏沉的理由并非只是睡意作怪。柳清的身体不听她的使唤了。她听见灵魂被困在身体的密室里大声呼救。“快起来！快！”身体想要回应里面的小人，但它无能为力，只能静止着等待死亡。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柳清的思绪却开始逐渐清醒。…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每当青春期的柳清和祝春枝吵架时，都会被柳清拿出来提起，这是柳清的必胜法宝，也是祝春枝的死穴。如果核爆的作用是让人在生理上发生病变的话，那么一个母亲绝望的眼泪对她的孩子来说，就是在心口上炸出了一朵蘑菇云。祝春枝的眼泪是能绞死柳清的绳索，她哭泣的时候，柳清在屏息以待，诚惶诚恐，她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的鬼脸，在杨知远和祝春枝面前会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更令人害怕的是，柳清实际上并不怎么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找不到补救的余地。到最后，祝春枝像是哭累了，终于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拉着柳清向家的方向走。路上经过菜摊，祝春枝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割了一斤排骨。然后她回到家，破天荒地给柳清做了她喜欢的时隔很久后的糖醋排骨。柳清的这顿饭吃的并不安稳，但糖醋排骨的酸甜滋味稍微抚平了她那颗惊恐的心，她想这可能是祝春枝变相的道歉，为她对柳清阴晴不定的态度所做的小小的补偿。你看，祝春枝哭过了以后对她多温柔，甚至比之前更甚，柳清猜测的一定没错。于是她安下心来，打定主意要原谅祝春枝。没办法，谁让柳清是祝春枝的女儿，她应该有这种气度。吃过饭后，祝春枝早早地赶柳清上床睡觉，柳清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过电影的重现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想起被摔坏的铅笔盒，那个男孩实在吵人的哭声，愤怒的祝春枝，然后就是拉着她的手逃跑的杨知远。柳清是喜欢把爱吃的东西留到最后的人，所以她把杨知远出现后的记忆也留到了最后。困意萌生时，她脑子里还有糖果的甜味，柳清希望今晚是个美梦。她意识逐渐昏沉，恍惚间感觉到祝春枝躺到了自己身边，但渐渐地，她忽然意识到，空气里有股奇怪的气味，而她昏沉的理由并非只是睡意作怪。柳清的身体不听她的使唤了。她听见灵魂被困在身体的密室里大声呼救。“快起来！快！”身体想要回应里面的小人，但它无能为力，只能静止着等待死亡。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但柳清的思绪却开始逐渐清醒。她想起杨知远夸奖她、对她笑的样子，想起透过粘牙糖看到的斑斓景象，想起祝春枝牵着她的手去买排骨时看到的彩色云霞……柳清不想死。她要活着。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用微弱的声音叫了祝春枝一声。“妈…”意识在求生与求死间徘徊的祝春枝，被柳清的这句话叫醒，拽到了生的一边。祝春枝后悔了。她挣扎着从床上滚下，用尽全身力气一寸一寸地挪到厨房，在灶台的支撑下关上了煤气阀门，打开了一扇窗。做完这一切后，祝春枝瘫倒在地。杨知远和祝春枝她们母女分开一段路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他们三人同住在钢厂的家属院，为什么分开时，祝春枝带柳清走的是和回家相反的方向？而且临别前祝春枝的表情实在太过反常，杨知远形容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反常，只是觉得她眼里没有神彩，像是魂儿被抽吸干净，离开了祝春枝似的。杨知远回到家后，心里老被这件事牵扯着，他把书包放到房间里，就跑下楼，在楼洞口看着家属院的大门口。他等呀等，最后看见祝春枝母女两个回了家，祝春枝手里还拎着一袋排骨。原来是去买菜了，想到这，杨知远微微放下心来。回家后邱鸽问他刚才急匆匆出去干什么了，杨知远搪塞了过去，邱鸽也没有细问。他按部就班地吃饭，写作业，写着写着，祝春枝离别前的神色和柳清频频回头望的目光老是闯进他的脑海里，杨知远觉得心很慌，好像今晚不会这么平静地过去。他还是放不下心，走出门，看见茶几上新下来的山竹，想到了什么，和邱鸽说：“妈，咱们拿点山竹给祝阿姨她们送过去吧，正好让她们尝尝。”邱鸽没想到儿子忽然变得这么懂事，像是真的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一改平时的性子，竟然说出了这种话。她虽然开心，也觉得杨知远的话有道理，但看了看挂钟，还是说：“现在有点晚了，明天吧，明天我再送过去。”“那时候山竹就该坏了。”杨知远说，“一定得今天送过去。”见儿子坚持，也为了鼓励他的这份心意，邱鸽还是遂了他的意，拣了一些放在袋子里，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杨知远穿戴好跟在自己身后，像是要一起去的意思。“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家待着吧。”“我想和你一起去。”邱鸽狐疑地看着今天一再反常的儿子，杨知远面不改色地辩解：“天黑了，我跟你做伴，有什么事儿还能保护你。”“行，难得你有这份心意，我也不打击你的积极性了，穿上鞋一起吧。”到了祝春枝家门口，邱鸽敲门，敲了几次都没人应。“这时候应该在家啊？”邱鸽觉得奇怪。不等邱鸽敲第二次，杨知远从邱鸽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到祝春枝曾给过邱鸽的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邱鸽刚要斥责杨知远的莽撞，鼻子就嗅到了一股呛人的味道，她陡然意识到：这是煤气漏了！来不及找人，她慌忙跑到厨房想要先拧上阀门，就看见了昏倒在地的祝春枝。在这样的空当里，杨知远找到了祝春枝家里的座机，打通了急救电话。柳清陷进了满是白色浓雾的大梦里，她在梦里四处穿行，听见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急切又不安的，像是非常想要见她。这声音对柳清而言陌生又熟悉，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听过，仿佛就是前不久的事，但她被浓雾遮住眼，连记忆也变得白茫茫。“柳清！柳清，快醒醒！”这声音不肯放过柳清，决意不让她沉睡过去。她感觉被人摇晃着，像是梦里吹过了一阵大风。大风经过，迷雾散去，柳清终于想起来了说话的人是谁了。杨知远闯进了她的梦里，涤清了雾气，站在空荡荡的旷野里。柳清走过去，像白日里那样，杨知远牵起她的手，他们一起逃离了梦境。柳清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杨知远站在自己的床边，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邱鸽告诉她的称呼，用微弱的类似喘息的声音喊杨知远。“知远哥哥。”柳志出事的几个月后，一场煤气泄漏的事故让柳清重新开始开口说话。柳清想为自己发声，但更多的是，她想和杨知远说话，叫杨知远的名字。《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为了王子和巫婆做交易用声音换取了双腿，而柳清为了杨知远放弃了自己建造的硬壳，重新拾起了说话的能力。可关于柳志的死，柳清依旧讳莫如深，别人问她，她要不然说那天太黑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要不然就说因为太害怕，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情过去后，柳清性格变了很多，她变得乖张叛逆，抗拒规则，不在乎周围的视线，成为了一棵不受管束野蛮生长的树木。而祝春枝也再没有了可以给柳清剪枝的利刃——那武器被她自己丢掉了。每当祝春枝和柳清之间爆发争吵时，柳清总会用这件事来刺伤她。她们血脉相连，都知道说什么才最让对方疼。后来祝春枝没有办法，只能求助杨知远，因为柳清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对于处在游离不定的状态中，渴望长出奇形怪状的枝桠的柳清，杨知远成了能围住她的唯一的篱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