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一些潮起潮涌的响动。
发现自己又和段殳在水边,水面是深蓝色的,岸边,水平线上,都是不同程度蓝色的光晕,分不清是江还是海。
段殳背对着他,往水里走去。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谁完全剪坏了,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头皮上盘旋着许多如同蚯蚓一样长而扭曲的疤痕。
闻弦喊他,段殳却不回头。
不贬低,不否定,不妨碍。
不贬低,不否定,不妨碍。
然而,然而。
他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抓住他,于是朝向水边,准备伸出手。
“……”
闻弦惊醒过来。
起初有些恍惚,可惜对于梦的记忆,只短暂地停留了一两秒,然后便渐渐随梦的消散而一同沉陷下去。
他站起来,屋子里依然是暗的,墙上挂钟的指针平稳走着,隐约指向五点的方位。闻弦感觉非常疲倦,全身,尤其是右腿酸疼,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因为英琪的药,现在那边角落里都是药味。一到十月,日短夜长,气温一截一截地往下降。北边窗户外,晨色还未起,整个大地上弥漫着白雾,隐隐有寒意侵袭过来。
这样看着,闻弦发现自己那块田地里好像有个人。远远的,只感觉是半个黑点,另外一半没在雾里。
“……”
“……!”
闻弦反应过来,隔着窗户远远地朝那人喊了一声:“不要偷……”
那个黑点毫无反应,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听见了,觉得隔着这段距离,闻弦也奈何不了他。
闻弦着急起来,他刚刚醒,没有想那么多,披了件衣服,便推门出去了。走过杂物遍地的走廊和楼梯,空荡的水泥地,绕到筒子楼背后。其实这段路不算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时候却显得那么漫长。他的右腿也沉重,似乎已长在沙子里,沉重得连全身移动都非常吃力。
秋意浓重,空气里翻涌着白色的雾和霜,就像在梦里行走一样。闻弦只能不断,不断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雾,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的雾。
渐渐的,他终于看见自己田地,和那个人影。
起初是稀薄而模糊的,随着他伸出手去,不断往前,往前,它们终于变得靠近,变得清晰,仿佛可以触到一点那人的头发,一点衣服的布料。
直到近在咫尺的时候,那人才稍稍往后偏了偏头,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作势要走的样子。
闻弦赶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别走。”
“你知不知道,不可以随便拿人家地里的东西?”
那人不说话,要抽回自己的手。
闻弦没得法,只得拿自己的柱杖,在他身上用力敲了一下:
“以前也是你吗?这是不好的行为!”
那人倒是没有害怕,或是恼羞成怒,反而发出了两声闻弦很熟悉的,低低的笑声。
闻弦一呆,乍然松开了手。
那人转过头来,他穿着黑色大衣,上面带着冰冷的潮意。他的头发和眼睫毛上沾染了溶化成露水的霜,半湿不湿的样子,衬得脸色异常苍白,眼里却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力气真大,我好疼。”
第29章
和上次匆匆一见相比,段殳更瘦了些。
“为什么回来了?”闻弦说。
“我也不知道。”段殳答得似是而非,“我明明不想来的。”
闻弦掌心都是他袖子上的露水,看见他的额头上在淌汗,一滴滴,一颗颗,把头发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