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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1页)

郁风皱眉摇头。

我追问他什么意思,他垂着眼说:“那次许远回去之后,整整两年,我都没再见到他。”

我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这中间竟有两年的空白,“是不是许远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郁风沉默半晌,说:“是他的变故,也是我的。”)

那天在许远宿舍分别后,两人有好几天没有联系,郁风正式开始高中学习,学习生活过得忙碌且充实。他时不时想起许远,偶尔跟新认识的同学提起这个朋友,感觉许远像一条无处不在的影子似的。

给他的宿舍打电话,接电话的人总说许远没在,一开始郁风并没有在意,以为他放学去搬砖了。好几次都没在,终于狐疑起来,某天放学溜出市高,一路跑到农校男生宿舍楼底下,又跑上三楼,在走廊里看见许远停的自行车,他眼尖,看见自行车链上有了一点锈迹。

于是转身下楼,在校外溜达了一阵,在一个修鞋-修车-配钥匙的摊位上买了五毛钱的机油,回到农校宿舍三楼,先给自行车链完完整整上了一遍油,然后才姗姗去敲许远的宿舍门,门开了,里面几个同学正在抽烟打扑克,看见来人是郁风,没什么好气:“你?来干什么??”

估计是记仇上次在卫生间里被踹的事情。

郁风不回答,径直进门,在许远空空如也的床位旁站了一瞬,回身问他们:“许远呢?”

他们不理他,边打牌边高声地骂脏话,仿佛就是对他的回答。

郁风又看了一眼床,上面乱糟糟的,堆着不知是谁的漫画书和几只衣架,他顿时感到隐隐的焦急,踮起脚,把漫画书和衣架都拿下来,一把丢到牌桌上,又问:“谁让你们把东西放许远床上的?他人呢?”

新的一轮赌博,新鲜的牌面刚在几人手里码好,忽然被书和衣架砸了个稀巴烂,几个人摔了牌就站起来围攻郁风。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好几个人的拳打脚踢,半小时后,郁风带着一身伤,颓丧地坐在宿舍楼底下的台阶上。

看门的大爷对他印象很深,吧嗒着一只烟锅走过来,弯腰问他怎么了。郁风扬起半张青肿的脸,顿了一会儿,“我找许远。”

“他呀……”大爷想了想,“好像是好多天没见着了。这样,我给你个他班主任的办公室电话,你明天白天问问。”

第二天,郁风装病请假,待在宿舍里给那个号码打电话,班主任的空隙不好蹲,她不总坐在办公室里,半天打了十来个,终于找到了许远的班主任。

班主任说,许远家里出了事,他请假回家了。

辗转到许远守灵那天晚上,八点左右,郁风又给颜老大的小卖部打了个电话。

颜老大接的,听见是城里读书的郁风要找许远,顿时来了谈天的兴致,把许家新近发生的惨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毕竟这事引人唏嘘,一道小小的划伤竟要了一个壮年男子的性命,他又死得那么五彩斑斓别具一格,真是充满了命运调皮狡黠的恶趣味。

郁风听颜老大讲了十分钟,才终于听到许远的声音,好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郁风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又觉得难为情,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干巴巴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校?”

许远:“可能下周吧,不知道烧完埋了以后,还有什么后续的事。看我妈和我姐的安排呗。”

郁风安心了,说好。

许远想起来:“对了,你学校是不是有个自行车棚?帮我把车挪过去,我怕被我那些不孝子弄坏了。”被他亲切地称为“不孝子”的,就是他关系不错的那帮舍友、刚暴揍了郁风一顿的不良少年们。

郁风撇了撇嘴,对此十分不屑,用鼻腔回答:“哼。嗯。”

答应地很不上心似的,办他嘱咐的事倒还积极,挂了电话当即爬窗户溜出宿舍,去农校吭哧吭哧把自行车扛下三楼,在夏夜晚风里骑回了市高。

当时他心情尚算不错,对于棒棒许的死毫无感觉,只是在想,天气好热、安葬麻不麻烦、许远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他认识许远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他感觉他们之间有种奇异的牵绊,也许这就叫投缘。郁风感觉他们两个是一类人,同样狼狈同样落魄,仿佛同乘一舟飘荡在海洋中心的冒险家,没有人可以先离开。

所以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同乘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怎会这样呢?”我想不明白,怎么说也是现代社会,只要人还好好的,怎么会失联了呢?一时我脑海中产生了许多桥段,许远被骗到国外了、进传销组织了、被坏人囚禁了、被迷晕噶肾了……毕竟四块五的小时工那小子也愿意去干,还有什么钱是他不想挣的?

郁风平淡地说:“说来话长。他回去治丧的时候,我爸也死了。”我愕然。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郁兆伟下岗以后,有人给他介绍一些私人物流公司的临时工作,他百般看不起,觉得自己一个正规国营公司的资深卡车师傅,竟然沦落到给私人老板打黑工,但是迫于马芳芳在家里整天哭天抹泪的压力,郁兆伟不得不去吃这种王八亏。

亏也不是白吃的,还买一赠一给自己气出了高血压,动不动头痛恶心,激动时满脸紫涨。

他那天跑一趟长途物流,在一个隧道出口撞上护栏,接着车身左侧翻,司机当场死亡。

根据现场情况,交警认为是疲劳驾驶,以及车辆出隧道时,隧道内外的明暗变化也会使驾驶员出现“骤盲”情况。

其实郁兆伟还是狭隘了,私人物流老板并没有让他打黑工,一应必须的保险都是齐全的,郁兆伟虽然丢了性命,但保险公司赔付了他们家一笔不小的数目。

“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没问过。”郁风说。

我有点唏嘘,但私心里坏坏地想,这种人死了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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