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放缓了速度,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回暖。
从厮杀到休战止戈,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又或者,半局对战,已足够触及对方真实的内里。
桃花山寺,雨中残局……
昔日纨绔,恍如初见……
当时的薛景寒,已经在亭中坐了半日。眼前困局难解,内心也深陷迷障,难以逃脱。他注视着混乱破败的棋局,看到的却是自己满是铁锈味儿的半世人生。
如果没人打搅,也许他会一直坐着,任凭亭外狂风骤雨,日月更替。
然而苏戚出现了。
撑一把油伞的少年郎,话音柔和而清晰,挟裹着潮湿的水气,将薛景寒从迷障中拖拽出来。
苏戚破了他的局。棋局,心局。
那个名声糟糕,放浪形骸,喝醉酒闯进屋子笑嘻嘻喊他美人的……苏戚。
那个不惧世人讽笑,挺直脊背站在柳宅外,一鞭又一鞭抽打自己的苏戚。
哪个才是真的?
薛景寒不清楚。记忆里模糊邋遢的影子,渐渐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样貌,如此的……让人在意。
所以他来到苏府,见一见苏戚,再下一盘棋。
而事情的发展,显然比预想更加有趣。
咔哒。
蕴着暗光的黑子落于棋盘,打断薛景寒的思绪。他抬了抬眼皮,看向对面的少年。
苏戚已经放下了茶杯,身体斜侧着,左臂撑在桌上,以手支颐。几缕柔软发丝自鬓边散落下来,被春风逗弄着,轻扫脸颊。约莫是遇到了难解之处,她下意识咬了下嘴唇,洁白贝齿压着一点嫣红,又快速收了回去。
薛景寒的心脏,似乎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继而恢复平静。
他收回目光,继续下棋。黑白子排布得越来越多,棋局逐渐胶着,隔很久才能听到一声落子的动静。
须臾,薛景寒也端起手边茶杯,浅尝半盏。
不知不觉中,对弈的气氛变得从容而自在。像是多年相识的老友,于午后叙旧,下棋饮茶。
旁观的断荆暗自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脊背渗出细密的汗。他是个武者,虽然不懂棋艺,但对人的气息格外敏感。薛景寒一开始咄咄逼人,中途却收起了利刃,重新恢复成温和无害的模样。被压迫得精神紧绷的断荆,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不过说来也怪,苏戚正对着薛景寒,竟然没受到任何影响么?
莫非这小子……城府很深?
断荆打量着神态自然的苏戚,又把视线挪到雪晴呆愣愣的脸上,不由觉得好笑。肯定是他想多了,苏戚这样的纨绔,向来不关注别人的情绪,迟钝又厚脸皮。当初在薛相面前撒酒疯,不也没怕过吗?
即使苏戚变成了略懂棋艺的苏戚,那还是苏戚。
已经换了芯子的苏戚听不见断荆的腹诽,犹自思考着棋局,捏起黑子久久不落。她很多年没认真和人下过棋了,以前和街坊里那位老爷子学棋时,总是被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因为不甘,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从老爷子家里借来古棋书没日没夜地看。百局,千局,对弈了无数次,终于在对方手下抢到一盘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