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秋宁终于见到符辰骏了,如果不是她要搬出公寓,两人见面的时间估计还得往后延。见面后,他依旧说着抱歉,她苦笑了一下:“在我看来,你是个非常值得骄傲的人,为什么总要在我面前说抱歉的话呢,其实你并没有什么错,也有可能是太在乎我的感受,你才把自己完全地隐藏起来,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办法看到真实的彼此。”
被她说中后,符辰骏脸上也挤出尴尬的笑容。“我经常以身作则,去安慰那些同样身患残疾的人,告诉他们,身体残缺了,但我们要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如果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健全的人,又怎么能让别人用平等的目光看待我们。”
说到这里,他的笑变得越发的酸涩:“说起来是多么的轻松,可做起来好难,如果别人,我倒可以敷衍过去,甚至不说出来,但面对最亲密的人,你是最容易发现,也容易让我难堪的。”
他的目光看向她,重重地叹一声:“我知道你会说,你不在乎,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但我不这样认为,如果让我去触摸一个人的屎尿,我会觉得恶心,哪怕是心爱的人,也会很恶心,这并不是不爱,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反应。”
“你说你不会在意,一次两次你或许不会在意,但时间一长,你真的能做到始终如一吗?”
“可能做不到吧。”
她的回答很平静,却不敷衍。在没有和前男友分手前,她是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也相信坚定不移的爱情,可自从现实给她狠狠上了一课后,对于爱情,她再说不出笃定的答案。更何况她对符辰骏的爱并没有那么执着和纯粹。她愿意跟他试试,只是觉得他温柔体贴,家世好还有光环,就条件而言,是多少普通女孩子高攀不上的。他的性格却是她最大的顾虑,说起话来小心翼翼,时刻都要保护好他那易碎的自尊心。爱情是不设防的,如果不能做真正的自己,在这样的爱里,只会越活越憋屈。“听到你这样的回答,我挺失落的。”
符辰骏说。“其实之前我的心也在摇摆不定,前两天我到店里去找你,去之前,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不是忘记了,而是害怕跟你相处,于是打了赌,如果你在,就和你聊聊,不在,我就像得到赦免一样,既能不面对你,也不会让别人觉得我在漠视你。”
“我听店员说,最近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跟你走得挺近的,她们让我多提防提防,这一刻,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也不嫉妒,反而觉得轻松,所以我才有勇气告诉你,我可能不能再接受你的爱,自然也不再接受你的公寓。”
翟秋宁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符辰骏也知道,再挽留也没有任何的意义,目前,他还没有克制住心里的自尊,而且他去看过医生,他的漏尿属于心理问题,治疗起来比较麻烦,总不能用自己的温柔体贴,把人家的青春都耗在里面。他说:“我想你在那公寓里也住惯了,搬来搬去也麻烦,那房子我本来也是要往外租的,租给你也是一样的。”
“一个月多少钱?”
她认真的语气让他忍俊不禁,他说:“你看着办吧,我对这方面不熟。”
“1500。”
她是按市场价给的。“可以,你按时给租金就行了。”
送走符辰骏,她伸了一个懒腰,极致的舒展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接下来几天,她去建材市场跑了好久,才找到物美价廉的材料,为了不让胡明达和小娟的热情减退,她花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不仅做好的方案,连材料价格的明细都弄出来了。当她去到胡明达家,只有小娟在,小娟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她以为是家里出什么事了,细问之下,小娟说:“看方案估计得缓一缓了,他朋友家出了点事,最近这一周都得呆在那边。”
胡明达有个工友,住在民安华福的b区,三天前因为压力过大,跑去跳了河,有人在河边捡到了工友的手机,电话正好拨给了胡明达。昨天,工友的尸体被人在下游的回水沱给捞上来,泡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去了好几波朋友,才认出来。小娟轻轻抚了抚胸口,露出庆幸的笑容:“还好我没有一直闹下去,很快就跟他和解了,现在行业行情不好,工作难找,他那工友就是家庭给的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就跑河了。现在他媳妇哭天抢地的,说什么都晚了。”
胡明达和一些曾经的工友都去帮忙了,办完后事,火化后送工友最后一程,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去掩埋。回到家,翟秋宁也听翟妈说了些事,翟妈不禁感叹:“这附近都是些小厂,没什么实力,这两年制造业的行情不好,好多都倒闭了。”
“前年这里能选择的厂子有十几家,虽然工资是低一些,但好歹不愁工作,现在只剩下五六家,好多人都没有工作。住在这里的都是穷人,每个月的工资都只够养家糊口,没有积蓄,几个月找不到工作,一家人吃喝都成问题,虽然这里的房租便宜,但也是要花钱的。”
死人自然是大事,整个社区又有闲话可以聊了,翟妈也打听到不少死者家的事儿。“最惨的就是那种上有老下有小,老婆没有劳动力,一家五张嘴就指望着他一个人。听说跳河的前一个月,他母亲得了肝癌,连动手术的钱都没有,只能拉回来等死。家里的经济压力加上母亲的重病,很少有人能挺过来的吧。”
翟秋宁强调:“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吧,如果大家能多一些关手,伸手扶一把,或许他就能挺过来。”
翟妈摇了摇头:“就怕性子内向的,有事就只会往心里咽,容易生病。”
没过两天,萧屿凡就在志愿者群里给大家反馈信息,说他到社区去开会,社区近大半年来,居民们出现的情况还是比较多了,主动退租的,还有就是一声不吭就消失的,出租房也不收拾,里面一片狼藉。而且近两个月,打架闹事的也变多了,一言不合就动手,去打听了一下,附近便利店酒类的销售量都变大了,这些数据都透露着不好的信号。说到底就是就业率不够理想,辖区内适合农民工和职业技能要求比较低的岗位很少,才会导致辖区内租住的外来务工者就业难,从而影响到社区的稳定和谐。对于这样的情况,社区还得研究一下对应措施,也希望志愿者们积极地出谋划策。有人在群里回复:最好的办法就是招商引资,把一些需要大量流水线工人的厂子引进来,但像民安华福片地区,已经不适合建设大型的厂矿,偏偏我们这里又聚集了这么大一批外来务工者,在当初规划的时候,就不是特别的合理,据我所知,现在很多大型厂矿都落户在鱼嘴经济区,往那边找找,可能容易一些。另一个人回复:我也感觉到了最近经济的不景气,我爸是退休后再找了一份夜间保安的工作,本来干得好好的,说好再干三年,干到65岁,结果前两天就被辞退了,理由是超龄。还说对不住,这年头年轻的都没有工作,只能让这些退休再就业的人先把岗位让出来。”
还有人在群里鼓励大家:我听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两年全球经济都不乐观,大家各自珍重吧,后面我可能做志愿者的时间都会比较少了。没过几天,胡明达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从外地回来了,约她谈改装方案。翟秋宁见到胡明达的时候,发现他憔悴了很多,看来这位工友跟他的感情不错,他才会为对方伤心难过,奔波来回。经过此事,胡明达更加地珍惜家庭:“工友的死让我反思过去,以前工作之余,我就喜欢打点小牌,老婆不喜欢,我就悄悄地去打,虽然没输多少,但好歹也是辛苦赚来的钱,想想那些打牌的日子,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用来陪老婆,她心里就不会这么多委屈了吧。”
“我更加觉得让你来帮我们设计布置家是对的,就算生活再艰难,我都会努力地过好每一天。”
小娟也红了脸:“你还以为你心里会恨我呢,是我的闹腾才让你决定拿钱出来把出租屋,还担心你以后不高兴,就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我也有错,不该把生活的重担都算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现在孩子大了,我也想找一份工作,我也懊恼自己没学历,也没工作经验,前几天我打电话给几个在重庆的同学,想让他们帮助推荐一下工作,一问到工作经验和职业技术,我啥都不会,他们也为难。”
小娟问翟秋宁:“你在外面工作,见多识广,有没有技能培训班什么的,给我推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