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武松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意识到手中还亮着刀子,冷光如同黑夜的流萤。方才她就是在他那布满死亡威胁的刀光下面,跟他强词夺理夹枪带棒。
&esp;&esp;他将刀收入鞘,终于有些气短,摇摇头:“不是,但梁山……”
&esp;&esp;他的声音突然被打断了。外面的院墙附近,冷不防响起一个投石问路的女声。
&esp;&esp;“六娘、六娘?……武松……你们歇了没?”
&esp;&esp;扈三娘。里面武松和潘小园同时一惊。潘小园蹑手蹑脚,快步走到厅里,挨着墙,轻声回应:“什么事?”
&esp;&esp;扈三娘想着那些穷凶极恶的残兵败将,火急火燎来示警。眼见小客店不像被打砸过的样子,心已经放了八分。此时再确认一下:“我们那里经过了些曾头市的暴兵,只怕又有人来骚扰你们,特来告知——这里可有陌生人来过?”
&esp;&esp;武松将前情一串,立刻明白扈三娘那里发生了什么。
&esp;&esp;他心想扈三娘来得正好。正需要些人手来处理史文恭这个麻烦人物。把她叫进来,多一个人在场,也免得那个固执的潘六非要做些什么军法不容的。
&esp;&esp;立刻追过去,开口回答:“我们……”
&esp;&esp;不顾潘小园拼命朝他使眼色,目光中满是哀求,连连摇头,抓着他手轻轻摇,甚至伸手掩他的嘴,请他别出声。
&esp;&esp;他心坚如铁,给出一个抱歉的眼神,拨开她的手,转头朝着扈三娘的方向,继续道:“我们这里……”
&esp;&esp;潘小园当机立断,做了唯一一件能让他住口的事。
&esp;&esp;伸手用力往下扳他脖颈。武松下意识的弯了腰,还没来得及转眼看,面前掠过一阵轻飘飘女人香,两片温软干燥的嘴唇贴上来,把他所有的声音堵回去了。
&esp;&esp;潘小园双颊滚烫。这叫做算计他么?脚下仿佛踩了云。软绵绵腾云驾雾。耳中咚咚咚听着自己的心跳,不敢将眼睛睁开哪怕一点点缝,凭感觉,踮起脚,轻盈盈仿佛嫩叶承露,小心翼翼地啄他一口,也是干燥的,带着些疲惫的涩涩的气味。百十来句还未出口的重话,汇成带着怒意的、侵略性的火热,让她一点点尝了,卷着,舔舐干净。
&esp;&esp;头一次,让她治得服服帖帖。武松一动不动,气息近乎紊乱,连躲闪都忘记。后脑被那只柔柔的小手贴着,像是浇下一注沸腾的水。脑海中嗡的一声,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春风化雨般一个个消失了,留下一片恰如其分的空白。
&esp;&esp;灵魂出离身体的奇异感,这是在做什么?月黑风高,浓夜暧昧,并非坦荡摊牌的吉时。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狰狞的血腥味,尖刀在皮鞘里蠢蠢欲动。更何况,咫尺之遥还有着112910
&esp;&esp;史文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由地狱回到了人间。五脏六腑居然难得的清凉,像是被浸满了凛冽的泉水。
&esp;&esp;突然胳膊剧烈一痛。他一咬牙,没叫出声来。
&esp;&esp;耳边一声清冷冷的,声音里有些烦躁:“这儿没大夫。忍着点。”
&esp;&esp;潘小园心中隐隐约约的焦急。武松说给她留一个时辰,但单单是把史文恭救醒,就等了他半个时辰工夫。一开始,他心跳快得失控,让她担心下一刻就会罢工停摆;慢慢的,连心跳都几乎摸不出来。看他面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和面色一般,再加上这一身的奇形怪状的伤,天知道这人一路上流了多少血。随着每一滴血流逝的,又是多少生命力。
&esp;&esp;有些伤口让他用衣物胡乱扎住,但一路上仓皇逃命,也来不及做更有效的处理。此时弃在一旁,简直能拧出血来。
&esp;&esp;潘小园的第一反应,倘若是在现代,遇到这样一个伤员,医院怕是马上要开始献血接力了。
&esp;&esp;但眼下远没有这个条件。只好尽自己所能,先止血包扎,基本的方法,当初照顾石秀的时候就练熟了。又不是什么扎针拔罐开药方的专业功夫,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就算那绷带扎得里出外进难看得要死,就算笨手笨脚的把他身上勒得青一道紫一道,反正史文恭自己不知道。就算他醒了,也没资格抱怨。
&esp;&esp;然后给灌了两碗温水,一碗加糖,一碗加盐,也不管好不好喝了,反正人没意识。
&esp;&esp;最后,再试试他的心跳,居然还是渐渐的弱下去。潘小园可焦急,想着要是像武侠小说里那样,能输内力续命就好了……
&esp;&esp;忽然那灵光一现,转头对旁边武松说:“照胸口给他一拳。”
&esp;&esp;武松立刻照做了。咚的一声响,史文恭喷了一大口血腥气,睁开眼。
&esp;&esp;潘小园又惊又喜。后来她琢磨,这一拳头下去,大约相当于一次份大量足的心肺复苏。
&esp;&esp;再给一碗淡盐水。史文恭呷了两口,喘息良久,眼睛睁开一条缝,茫然四处看。
&esp;&esp;周围横七竖八的柴火木桩,墙上鬼鬼祟祟的燃一盏小灯。已经被转移到了无人的柴房。潘六娘子温温婉婉地跪坐在一张小垫子上,旁边一盆水,将手放进去洗了洗,那水顿时被搅成了淡红。
&esp;&esp;再挣扎一下,颈边凉飕飕的,压了一把快刀。
&esp;&esp;听得武松冷冷道:“知道为什么救你吗?”
&esp;&esp;史文恭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出来,想笑,想哭,想向谁磕头叩谢。但当他清醒了五分的时候,被他散乱丢弃在黄泉路上的贱脾气又一样样的附身回来。轻声答:“自然是因为六娘子菩萨心肠,宁可跟你这个太岁螳臂当车,也见不得好人横死,恶人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