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她弯下腰,打开一个个箱笼,心头居然有些酸楚,往日的时光在脑海中缓缓流过。
&esp;&esp;留在山寨里的物件不少。她头一次踏足金沙滩时穿的那双鞋,头一次请梁山裁缝铺做出来的那身衣,头一次请武松喝的羊羔儿酒的酒瓶子,白矾楼限量版,一直没舍得丢掉;几副多余的游泳护目镜,还没想好送给谁。
&esp;&esp;“限婚令”即将执行那会儿,全山小伙子疯了似的找媳妇,送过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能退的都退了,退不掉的也只好留下:譬如那把两尺长大菜刀、一两重金链子、带血的梅花鹿皮,全都灰头土脸地躺在箱子里,仿佛一个个也知道,已是永远无法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esp;&esp;一个小竹箱子里装着她积攒下的书本字纸:贞姐的几叠识字课本,因着她已经学完了,便没带到东京去;面见柴大官人之前熬夜写的“策论”,原件已经被丢得凌乱不知归处,眼下这份是萧秀才抄的副本,让她要了回来,留作纪念;几本工工整整的数学笔记,那是断金亭单挑学霸蒋敬之前,为了“知己知彼”,请时迁偷出他的参考书,一夜未眠写下来的。翻开来,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其中一页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字迹模糊还带血:带着武大手印的一纸休书,跟着她闯荡江湖,几经易手,最后终于静静地躺在了安全的地方。
&esp;&esp;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武松:“这些重东西……能不扔吗?放着怕丢……找地儿挖个坑埋了?”
&esp;&esp;武松哑然失笑,嘟囔一句“财迷”,岿然不动。
&esp;&esp;她也知道这要求有点无理,声音更温柔:“二哥,帮个忙?”
&esp;&esp;“……”
&esp;&esp;懒得去。挖坑还弄得一身土。
&esp;&esp;自己的男人使唤不动。她深刻反省了一瞬间,果断扑上去亲他,腻腻的一声:“帮忙嘛……”
&esp;&esp;卷四·靖康变
&esp;&esp;过
&esp;&esp;滔滔扬子江,煌煌瓜州渡,惊涛雪浪,滚滚烟波。
&esp;&esp;楚尾吴头,甘露亭下,战船列队,百舸千帆。江中薄雾不散,浮出青白二色旌旗,鸣锣号角晨夕不绝,以备大战。
&esp;&esp;南国尚书王寅夜观天象,说是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倘若放任,为祸不小。赶紧呈示教主方腊。
&esp;&esp;润州“行宫”里,大小人员分列数行。方腊白衣素履,漫不经心地听着。近来他潜心钻研镇教神功,可惜练到第四层上逡巡不前,有些受挫,脸色不太好。
&esp;&esp;方腊拜的是张天师、光明神,自然不信天象。奈何手底下不少顽固的愚民,迷信思想根深蒂固,把个好好的教义混搭得千奇百怪——也只能随他们去。至少大家还尊他这个教主,起事时一呼百应,披肝沥胆,勇往直前,让他十分感动。
&esp;&esp;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鸽子蛋。别人练武都是手握两枚铁胆,玩转之际嗒嗒作响,威风十足,必要时还能当暗器掷出去;方腊方教主独辟蹊径,握的是两枚货真价实鸽子蛋,把玩旋转之际,微微发热,薄薄的蛋壳几近透明。若是光线好时,隐约可见里面的蛛网血丝。
&esp;&esp;这可比操纵铁胆要难得多。不仅要有旋转之力,然而手劲稍有不稳,好好一枚蛋免不得就被晃得散黄儿;再一不小心,就是壳裂蛋碎,呜呼哀哉。不少人想效仿方教主玩鸽子蛋,没出几天,无一不是一手黏糊糊的蛋清蛋黄。
&esp;&esp;可是方腊呢,手上鸽子蛋轻转不停,不出十几日,能从他指缝里钻出叽叽叫的雏鸽来!
&esp;&esp;江南明教信息网络发达,飞鸽传书遍布天下,教主功不可没。
&esp;&esp;此时王寅在底下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中心思想无非是梁山这群江湖败类已然大军压境,眼下驻扎在扬子江北,远远望去,黑压压一大片,十分碍眼。最好教主赶紧发功,天上降几道雷,给他们劈死干净。
&esp;&esp;方腊静静无语。这人何时能歇歇他那条舌头?
&esp;&esp;王寅还没叨叨完,一个小教徒飞也似从外面跑进来。
&esp;&esp;“大王!江北有人来了!”
&esp;&esp;这是最近才从绿林中归附的小强盗,还没完全适应食菜事魔的生活,开口闭口仍是“大王”。左右立刻有人小声给他纠正。
&esp;&esp;“那个,教主……江北有、有来使。”
&esp;&esp;一屋子教中骨干都大吃一惊。话唠王寅终于想起来住口。
&esp;&esp;问一句:“我方战船已经封了水面,伊是如何过来个?”
&esp;&esp;“回大……回教主,伊拉是……游过来个。”
&esp;&esp;人人面面相觑。此时新年刚过,扬子江风高浪急,江水冰冷,就算是一条滑溜溜大鱼,怕是也没法随心所欲地遨游四方。
&esp;&esp;鸽子蛋轻转,“带进来。”
&esp;&esp;张顺和阮小七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各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白袍子,光着四条腿,一人手中捧着一盏冒气儿热茶,给人一种刚刚出浴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