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把城里物价飞涨的事情跟他汇报清楚,“我查出来了,都是奸商囤积居奇,进了十石粮米,能把七八石压下不卖,剩下的标了高价,百姓也没办法。二哥,这些奸商得想办法治治,否则敌人还没来,他们先把经济秩序祸害乱了。”
&esp;&esp;武松这阵子长待在军营,没怎么视察民情,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眉头皱起来。
&esp;&esp;他从小便恨奸商。当年大哥卖炊饼时便没少被无良商贩欺侮。后来长大了,这些人他也没少揍。
&esp;&esp;而如今看来,无孔不入的商人们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那就不止要用揍人来解决了。
&esp;&esp;但商业的事情他毕竟不太懂,于是也不怕问她:“具体说说。”
&esp;&esp;保卫黄河
&esp;&esp;说到物价,那是她的老本行,一肚子邪火没处发。便略略对武松讲了讲自己的看法。
&esp;&esp;末了叹口气:“其实也怪百姓太轻信。这阵子谣言满天飞,一会儿说金兵打下太原,一会儿说大名府陷落,官府的辟谣根本没人信——全都在囤粮屯米。最近几天又谣传说,太原城守不住,因此河北路的守将打算放弃太原,决了黄河堤坝,用洪水阻挡金兵过河——就不惜淹死几十几百万的百姓!这谣言一出,京城里男女老少都慌得要死,那不等于华北今年的粮食收成直接打水漂了!……”
&esp;&esp;武松静静听她发牢骚,没说话。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烛火。一时间让人觉得他无动于衷,一时间却又让人担心,下一刻便是惊涛怒浪。
&esp;&esp;她更加愤愤不平:“你说传这谣言的人是安的什么心,二哥,我怀疑城里有金军奸细,专门造谣传谣……”
&esp;&esp;武松听她说完,良久,才似是下定决心,低声回答:“也许……不是谣言。”
&esp;&esp;她没懂:“什么?”
&esp;&esp;空酒壶轻轻往桌上一磕,“决堤黄河,放水阻敌——这件事,若不是谣言呢?”
&esp;&esp;她心里一毛,颤声道:“可那是黄河啊!”
&esp;&esp;武松直接站起来,示意她跟上,来到中厅大地图旁。
&esp;&esp;广袤中原,山峦叠嶂,河水萦带,每一寸砂石都代表着百里国土。砂石上星星点点的红黑小旗,原本清晰整齐,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纠缠拉锯,已经显得凌乱不堪。如果说这是一盘以天下为赌注的棋,那么棋局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紧要阶段;而晋水之畔的太原城外,是争夺最激烈的一处棋眼,红黑双色纠缠一处,就算将当时高手尽聚于此,也完全看不出棋局的走向大势。
&esp;&esp;潘小园觉得自己连庸手都算不上,看了一圈,小心翼翼问道:“所以……咱们现在,胜算多少?”
&esp;&esp;武松轻声吐出两个字:“不大。”
&esp;&esp;知道她不满于此,又解释:“昨日刚接到韩世忠的来信,说河北东路安抚使杜充见战局不利,打算于此处决堤黄河,以水代兵,阻断金军南下之路。眼下天气渐暖,雨水增多,若黄河真的决口,将是威力无穷。”
&esp;&esp;才想起来韩世忠眼下也在应援太原,连忙问:“韩世忠在何处?”
&esp;&esp;武松往地图上一指:“老韩的部队在此处设隘抵挡,但口粮不继,减员很厉害。他不太赞成开决黄河,但杜充是上级,上官命令他也不得不遵。三千民工,眼下应该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esp;&esp;潘小园听他的语调有些冷酷的意思,忙问:“那……那你觉得,应该决黄河?”
&esp;&esp;武松盯着地图,长久沉默,直到她有点急了,才暗哑着声音说:“否则怎样?北方兵力不……”
&esp;&esp;她轻轻一跺脚:“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esp;&esp;在她有限的军事认知里,“决口黄河”乃是绝境中的下下之策。太久远的案例不清楚,但抗日战争之时,因着二十万国军挡不住两万日军,为了阻止敌人南下,太祖下令扒开郑州北郊黄河花园口大堤,造成洪水倾泻,平民猝不及防,财物田庐悉付流水。“黄泛区”百姓死伤数十万,流离失所难民数千万,瘟疫肆虐,并且直接引发了后来的河南暴乱——堪称中国近代史上最惨烈人祸。
&esp;&esp;据说奉命炸开河堤的军人,良心日夜不安,以至于到“水淹七军”的关帝庙跪拜烧香,乞求神明宽恕。
&esp;&esp;况且也没能将日军阻挡多久。没几个月,华北还是成了敌占区,空留千里饿殍遍野。
&esp;&esp;反正自己是外行,多说几句又不掉块肉:“我……我从没打过仗,但也知道每次黄河决口会死多少人。那个什么什么安抚使——一句话说得容易,就算黄河决口能阻金兵,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自损八千,要多少无辜百姓的命!况且还不一定能退敌呢!谁要是赞同这事,谁以后就是千古罪人!”
&esp;&esp;武松双目一亮,忽然用力揽住她肩膀,笑道:“好六儿,冲你方才这几句话,我武松不枉识得你。”
&esp;&esp;她脸上一红,赶紧说:“我……我只是冲动说说……”
&esp;&esp;武松低头,下巴在她额发上蹭蹭,慢慢说:“我今日跟你说这事,本来还怕你不懂其中利害。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我跟众梁山兄弟已商议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黄河决堤。新君即位的消息,按理说已经传到太原府,可那杜充不知是没收到,还是不认新君,总之他是一意孤行。眼下太原府危急,我们便从东京分兵去救。最早明日,最迟后日,轻装出发。你——等我回来。”
&esp;&esp;潘小园大吃一惊,抬头看他,神色不像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