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章却摇摇头看向他,面色神情似哭似笑:“不,是我无能……”
两道浅浅的浊泪溢出,老人的泪水不似年轻人那般清亮,只黏黏地流到枯瘦面颊上鼻翼两侧就干了。
“淮南王驾说得对,我此生谋划注定失败。世家世家……我季和章竟还想将世家逐出朝堂,还天子与百姓一片朗朗天地,可叹我季家,却早已成了贪蠹世家的一员!”
老仆被他此言惊到,不赞同道:“咱们季家虽是大族,怎么会跟那起子人一样?几位侄老爷心思端正,爱国护民,秉持我季家风骨,您怎这样说?”
季和章闭上眼,脸上漫出苦笑。
“若真想与世家大争,大可先发夺人。不管结果如何,私下劝谏君王下明旨定论就是了。
就算世家反扑,抱有破釜沉舟之心坚守就是。朝廷怕淮南,世家就不怕与朝廷撕破脸皮,引淮南王军南下吗?
这般大张旗鼓地上朝谏言,不过是族中子弟自甘堕落、心怀鬼胎!与各大世家同流合污、勾连做戏,想把我这些年隐在朝中的清党官员诈引出来罢了……”
老丞相睁眼,双目浑浊噙泪,周身暮气环绕,悲痛不已。
“世家朋党如贼,我自诩清流魁首、一身文人风骨,却不料监守自盗,家中养出了一群虎豹豺狼!”
第98章
自季和章去了南朝,王军收复西境,淮南王便把重心放在了西境抚民农耕之事上,也不理会南边情况。
朝廷与淮南似乎达成了微妙共识,南北分治,互不理睬。
西境几路新上任的执政长官,皆是淮南直接委派的。他们刚到任时,直把荆湖几路官衙留守幸存的小官吏们吓了一跳。
只见新上官们有男有女,年纪有大有小,除了几名知府仪表皆堂堂,其余陪同上任的官员大多精瘦黢黑。
有的一口官话带着地方腔调,说急了还蹦出几句方言,叫人听不明白。
炎炎烈日下,本地官员们汗流浃背陪着上峰去田间察看。田地里正当值的稻农左长抖擞精神连忙指挥着农户做活,力求在上官面前露个脸。
有认得那左长的正待在新知府面前夸上几句,就见知府身旁时不时蹲到垄沟边摸摸看看的干巴巴瘦猴儿官员站起来。
精瘦老头儿皱着眉头望过去,用他们只能听得半懂的村话骂了一句:“整瞎球!田哪能捏咯样子灌!”
说完把那身簇新的官袍下摆塞进裤腰,挽起袖子脱了皂靴,对着那边高声呵斥着,光脚就下了地。
新知府对周遭目瞪口呆的官员笑道:“陈大人农户出身,熟读《汜胜之书》,极擅田间事,自被选拔成农官后,每到一地必亲力亲为往田间探察劳作,是我淮南农官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