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枫如愿以偿地把伤药涂上去,先是火辣辣一阵烧灼,紧跟其后的则是缓解疼痛的冰凉。小猫伸出舌头在他手背上舔了一下,粉红色的舌头上带着尚且稚嫩的倒刺蹭过沈祁的皮肤,麻酥酥的。
他的心忽然也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似的,半是酸涩,半是悸动。
“哟,还会跟你道歉呢。”李眠枫扒拉着小猫,新奇得很。
“要不,把它留下吧。”沈祁说完,不等李眠枫说什么,就自己给自己找补:“毕竟是我砸的,至少得等它腿好了,哥别嫌它累赘。”
李眠枫笑道:“我都是个累赘的,怎么还会嫌这么个小东西累赘。”
他这般说了,心中却暗道:他只问我,然而现下我们却是要去寄人篱下,看来这位朋友和他关系匪浅。
他二人虽然名义上相识了五年,但真论起实际上往来的时间,其实不过当年武林大会期间的短短一月。此后沈祁远走大漠,只偶尔在落叶城落脚。而他久居江南,虽然也颇爱游历,却从未曾往西边去过。
李眠枫对西域没有多大兴趣,他儿时曾在北地吃了些苦,落下个不轻不重地病根儿,遇上天干地燥大风沙就不时发作,虽不至于叫他流连病榻,却十分恼人。
江南湿润多雨,才养得他这毛病多年不发,连身边人也少有听说,没想到他不愿意离开水乡是这种缘故。
同时,他也不能去。从他注定要接手荟萃山庄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某种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是馈赠,还是枷锁?
他二十几年来对此不置一词。
因此,不仅是落叶城,整个寒关以西对他而言都像是一片触手可及却无法踏入的禁地。
沈祁提出要离开中原的时候,他自己推荐了落叶城,自力亲为地设计好了这座三层高的客栈中所有机关暗道,大到床榻砖墙,小到茶杯碗筷都亲自挑选。
或许存了些弥补对于这片不可触及之地的遗憾,但终究无可避免要承认,无论是落叶城还是沈祁,不管看起来有多么了解,都存在着太多他所未曾触及的角落。
而今遭在落叶城和沈祁重逢,虽然本就是他计划之内的事,但弄到了眼下这般地步,却也实属他意料之外了。
自打鱼山一战之后,许多事都已经逃离了他的掌控。他平生行事虽然随性,不爱行长远打算,但却极少有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时候,不自觉中,却也生出了许多软弱。
沈祁在此地的朋友,会是什么人呢?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沈祁两条浓眉拱在一处,眉心顶起一个鼓包,正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总是说这话,难道当年看见我时,也觉得我累赘得要命?”
“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欣赏你,否则怎么会帮——”
“我又惹了事,又没有钱,又不懂中原武林的规矩,除了会武功什么都不会,你为什么帮我?”
这抢白叫李眠枫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得了,这事是我不好,再不提了。这小猫细骨伶仃,长得倒挺漂亮,既然要养,给它起个名字吧。”
沈祁让他的小虎牙晃了眼,被这么一打岔,忽视了李眠枫其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逗弄着小猫:“那,哥给起一个。”
李眠枫存了些插科打诨的心思,得了主人赠予的起名之权,倒也不加推辞,信口说到:“叫五脊六如何?”
怀里的黑猫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仿佛意识到了这个名字的诡异之处,奈何无法口吐人言,只仰头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沈祁。
沈祁张了张嘴,李眠枫等着他笑,然后顺坡下驴给猫换个诸如“黑云”“盖雪”一类不给荟萃山庄丢人的文人名字。
然而沈祁却点点头:“好。”
李眠枫眼前一黑:他的本意是调侃沈祁,实际上心里是个在这种小节上穷讲究的要命的人,哪知道对方居然连这么荒唐的名字都一本正经地一口应下了。
现下再改口,又怕惹得沈祁尴尬,猫成了五脊六,他也真感觉自己五脊六兽了起来。
“咳,我也是随口一说,这猫既然是你要养,或许该由你起个名字。”
“哥喜欢就行。”沈祁答得诚恳。
李眠枫隐隐牙痛:他怎么就忘了,五年前沈祁问他这客栈要起个什么名字,他那时正在忙着看自己那个倒霉师叔钓不到鱼的笑话,随口说了句叫客栈得了。结果自己定窑的白瓷,二十年的汾酒,黄梨木的雕花床,都在这么个名字都没有的“客栈”里开了张。
胡说八道需谨慎,特别是在沈祁面前。
而这位大方的主人,已经撑在猫两腋下面把他举起了,正襟危坐地打了个招呼:“五脊六,在下沈祁。”
嚯,这一举起来才看清楚,嚎得跟只小母猫似的,原来尾根处竟带着两个铃铛。
李眠枫伸手拨弄它的两个铃铛:“闹了半天,三个全是爷们儿,和我们荟萃山庄一样。”
沈祁自捡到李眠枫,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得荟萃山庄四个字,见他神色轻松,不似有太多心事,暗地里猜想荟萃山庄于他莫非并不像正天府那般是个提不得的地方。
先问问山庄中的师叔如何,兴许能让李眠枫聊聊自己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耳畔却突然传来利器破空特有的短促而尖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