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千金公主话音落下,集仙殿前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余风声呼啸而过,宫灯摇晃得愈发剧烈起来。
李令月低低笑了一声,摩挲着庄周蝶的那只手忽然就动了,黑暗之中一道利光闪过,千金公主心头巨震,眼睁睁看着李令月持剑劈向她。
她忍不住小声惊叫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上自己蜿蜒拖地的衣摆,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坠落在地,而此时庄周蝶已经逼近了她的喉咙。
“救……”千金公主还没说完,庄周蝶已经抵上了她细嫩的脖颈。
李令月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冷淡至极,“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如我亲自送你一程。”说完,李令月手中的庄周蝶就要往前递过去。
“太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李令月手中的剑停住了,猩红的血沿着剑身滑下,一滴滴成串落下。
殿门被打开了,金黄色的光从里面铺陈出来,一路金灿灿如火般燃烧到了李令月的瞳孔之中。
李令月的眼睛在强光之下眯了眯,落在殿门前背对着光芒的武曌身上。
武曌缓缓走过来,眼神无声地从千金公主身上经过庄周蝶落到李令月身上,如往日一般无二的视线让李令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李令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在了心头的种种思绪,向着武曌行礼道:“参见母皇。”
武曌望着她,眼神有些莫名。
“是为了婉儿来的吧?”
“是。”李令月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还请母皇赐药救婉儿一命。”
不等武曌说话,李令月又道:“婉儿所做之事皆是因为女儿,是女儿逼她做的,若是母皇要怪罪,女儿自请领罚……只要母皇愿意将解药交给女儿。”
武曌怔怔地望了一眼李令月,随后慢慢移开视线道:“当初李敬业他们反叛欺君,也有你的手笔吗?”
李令月又跪下了,仰头道:“是。”
“当初我怀疑上官婉儿背叛,于是给她下了蛊毒,之后每个月派人找机会将缓解之药下在她的饮食之中,直至如今。”武曌叹息一声,望着远方道,“昨夜我赐给她的酒是最后一点解药,可她误以为那是鸩酒,说自己心有所属不敢轻易去死,于是抗旨将酒倒掉了。我来不及制止,于是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朕身为皇帝,绝不能轻易认错,所以把酒交给她的时候,也没有作出什么解释,造成如今这个情况,也并非朕本意。”
李令月在听到“心有所属”一词时,内心轰然一动,控制不住地望向上官婉儿所在的方向。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上官婉儿在她耳边承诺过的一句话——
“我绝不会离开你,公主。”
李令月没有想到,当初逼着上官婉儿许下的诺言,居然阴差阳错反而将她带上绝路。
一阵寒风骤然吹过,檐下的那一盏青纸宫灯倏忽灭了,武曌不错眼地看着李令月,并没有错过黑暗奔袭过脸颊时,她眼中滚落的两滴清泪。
武曌忽然叹了口气,“这种蛊毒出自薛怀义的手笔,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开这种蛊毒,只可惜……”他死了。后半句话武曌终究没有说出来,太伤人了。
“所以女帝把我叫来了,”千金公主插入了对话,望着李令月时还有些不服气,但终究还是缓缓道,“当初跟着薛怀义一起炼药的药童被我救下来了,他手上还有这种蛊毒解药的半成品,也许不能治本,但应该能拖延一二。”
千金公主的面容隐藏在呼出的水雾后,隐隐约约有些看不真切,只能见到她发髻上的金簪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她把一个药瓶从袖子里取出来交给了李令月。
李令月接过瓶子时脑袋还有些发懵,她望着武瞾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讷讷地说:“多谢母皇。”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声道:“母皇,七哥他……”
武瞾伸出手摸了摸李令月的脑袋,就如同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快去吧……”
李令月磕了一个头,转身欲走,却又被武瞾叫住了。
“太平,婉儿所说的心属之人……是你吗?”
那一瞬间,李令月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事,当初寒冷冬夜掖庭再遇荡开了一场令人心折沉醉的情缘,长安长街上飞驰而过的骏马,太平观中蒙昧初生的对视,云霄台上寂寞萧条的笛声,最后转至生活之中不言而喻的默契和战火中心有灵犀的回首……直至如今,一人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翰林先生念过的一首诗。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