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二个时辰,李香君看多尼有了些知觉,手脚动了几下,估摸药力差不多快过了,便也倒在地上,佯装昏晕过去。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多尼的几名参将亲兵陆续醒来。他们发现自己被药蒙倒,武器和身上的金银器物被洗劫一空,都在大声咒骂。蛾儿也醒来,大声哭啼,春晓不住地哄她。
多尼像喝多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旁,伏身查视,招呼春晓快来扶助李香君。
多尼起身道:“大家都小心些,这店里的吃食酒水都别碰!”
一名参将破口大骂:“妈的,离北京这么近就有黑店,真他妈晦气!老子在南方打仗时收的金鎏子、金钏子让这贼人摸走了!”
另一名亲兵道:“爷,咱这是没让贼蒙倒后杀了。没听说过有黑店做人肉包子吗?”
那参将道:“闭上你的狗嘴!这他妈已经够晦气了!连官府的人都敢下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时,又一名亲兵从外面冲进来嚷道:“坏了坏了,王爷,咱们的坐骑让这帮王八蛋给骑走了!”
参将亲兵们一起向门外急冲过去,过了一会儿,有的骂骂咧咧地走回来,有的在屋外向旁边的破酒坛撒气,砸得满地都是坛子碎片。根据满人传统,这旗人官兵的马匹、武器都是自家准备的,而在这都被劫持一空,所以都不住大声骂娘。
李香君佯装慢慢醒转,春晓看她苏醒,也松了一口气。
多尼在旁边对李香君轻声道:“你醒了?怎么你也被麻倒?记得你提醒我要小心,而我后来就记不清楚了。”
“殿下没有受伤便好。”李香君道,“你晕倒后,那大盗还有同伙把我打晕在地,我就没了知觉。我以为这下没命了。”
“你怎么发现这店有诈?”多尼问。
“我进屋前,在这屋后发现了许多晾晒的曼陀罗干花和花籽。我熟读医书,知道此花药性,有麻醉昏迷之效。寻常店家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便觉不对,刚进来提醒,没想你们已经中了道。”
“没丢了性命,不幸中的大幸。”多尼安慰道。
多尼便命亲兵到附近寻找水源,找些清水自行烧水,再从没有被掠走的马车上取出些干粮作饭打尖。又令人骑着拉车的马匹到附近报官,并让官府快马通报北京城内的王府派人过来接应。
安排停当,多尼坐在八仙桌旁,看着一旁玩耍的蛾儿,眉间紧蹙,神情落寞。李香君见他发呆,知道他又在思念瑾惠,便不作声,以免打扰到他。过了一会儿,多尼眼神依然呆呆地看着蛾儿,道:“香君,蛾儿还小,就失去母亲。就像我小时候,很早就离开额娘,和乳母一起过了。阿玛也常年在外打仗,没有人陪我。这样的童年,我可不想让蛾儿也这样过。”
李香君看多尼感伤,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不说话。
只听多尼继续呆呆说道:“阿玛恣意任为,和额娘也不太亲热,对孩子们却是严加管教,动不动就解皮带抽打,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那时好怕他。那时我就想,如果我做了阿玛,决不会像他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女。”多尼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对李香君诉苦。
多尼说着,起身走向蛾儿,蹲下身,对蛾儿轻声道:“格格在玩什么?多尼阿哥陪你玩一会好不好?”
蛾儿看到多尼过来,开心笑道:“春晓姨娘说,回家就可以看到额娘了,这是真的么?”
多尼强笑道:“额娘会在家里等着蛾儿格格。”
蛾儿拍手道:“那我们快快回家!”
多尼道:“咱们明天就到家了,到了北京,阿哥就送格格回家!”
蛾儿更加开心,道:“多尼阿哥,我有一个宝贝,你要不要看?”
多尼道:“要看。”
蛾儿从衣兜里摸出一个鸡蛋大小滚圆的水晶球,像献宝似地呈给多尼面前。
李香君和多尼在客栈收拾瑾惠遗物时,曾经看到过这个水晶球,后来春晓为了哄蛾儿,就给她拿来作玩具。看到这个,两人都装做很惊讶的样子,道:“哇!真是一个宝贝!”
蛾儿好生得意,笑道:“额娘告诉我,这个宝贝可以看到看不见的东西呢!”说着就把水晶球托在眼前,合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透过它去看多尼。只见蛾儿一只特别大的眼睛映在球上,满是笑意。
多尼接过水晶球,学着蛾儿放在眼前,向她看去。蛾儿看到多尼的眼睛,不由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多尼把水晶球递给李香君。李香君也效法把它放在眼睛前向蛾儿看去。她看到的,只是一个被水晶球扭曲的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有蛾儿被球体扭曲的笑脸。“难道这个球有什么秘密?”李香君暗想。她把这个水晶球仔细看过,却没有发现有何不寻常,又交还给蛾儿,让她继续玩耍。
天色将晚,屋外传来一阵马蹄疾响,两个人乘马疾驰而来。来人是多尼派出去报官的亲兵,亲兵从香河向京城方向向通州知府通报豫亲王被劫一事。通州知府吓得不轻,立即亲自过来请安,并在附近村镇搜罗马匹供豫亲王一行坐骑,同时派人向京城内豫王府报告。当日一行人只好暂时留在这家客栈过夜。
第二天清晨,通州知府连夜征集的数匹坐骑送到客栈,车队即将启程。这时,只听远处马蹄声纷沓,惊得周边鸦鹊乱飞。一队人马打着白色火焰龙旗,从远处向客栈疾驰而来。早有亲兵过来通报,前方来人正是和硕英亲王阿济格。多尼听说是大伯驾到,忙向前迎接。李香君等只好回到客栈里屋回避。
阿济格在多尔衮、多铎三个兄弟里,排行老大,脾气最为急躁,性情极其暴虐。前几年,阿济格在山西大同平叛,在大同叛将已经投降献城之后,仍然下令部将肆意烧杀,进行屠城,引发朝野上下震动。阿济格不以此为过,反而觉得自己心狠手辣,是英雄之材。摄政王多尔衮劝他留有分寸,不要授政敌以柄,他也毫不在乎,反而要求多尔衮看在他多年战功面子,封他为御王叔。多尔衮虽然大权在握,但另一位摄政王济尔哈朗处处节制,所以也不得不顾及其他亲王的看法,直接拒绝了阿济格的加封要求。这惹得阿济格对多尔衮心生不满,已经一年多没和多尔衮家走动联系。前不久听说多尔衮在边外暴毙,阿济格觉得,机会来了!
来这个客栈,是因为阿济格日前已从罗科铎处得到消息,说豫亲王多尼南下和罗科铎商议多尔衮死后安排,也听说多尼要回京找他。昨夜有亲兵来报,说多尼在回京路上遭遇劫盗,差点丢了性命。他正好也要出京去承德接多尔衮的灵柩,便连夜出发,带着儿子劳庆来找多尼。
只见阿济格留着络腮胡子,身着蓝色缂丝八团仙鹤纹吉服,头戴红宝石顶吉服帽。虽然阿济格多年在马上打仗,骁勇善战,但他身材肥胖,肚子尤其肥大,腰间白色龙形金丝腰带吃力地束着他的大肚子,好像一用力就会绷开。
多尼给阿济格请过安,把他和堂兄劳庆往屋里请。阿济格让亲兵守在门外,便领多尼、劳庆二人走进屋内。
一进屋,阿济格便对多尼嚷道:“扎拉希(满语,侄儿),咱家这事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