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仔细辨认,终于认定这位秦三儿就是地藏菩萨神教禅光修罗道左使秦以风。
秦以风江湖人称“千里追风手”,尤以飞刀见长。早年,秦以风曾经在徽州一众流寇劫持多名女教徒作人质勒索银子时,在极暗光线下,通过寺院山门门缝掷出手中柳叶刀,在人质人墙的极小缝隙中一刀刺中流寇咽喉,致其于死地,令那众流寇以为神助,遂跪地求饶,解除危难,一时名声大噪。
但秦以风在金陵被清军攻占后不知所踪,江湖人传说他飞刀杀清兵数名后,被流矢射中而死,也有人说他南下去了广西。但地藏菩萨神教的第四道门禅光修罗道的左使从此就一直空缺,道门暂由四大法王中的南天增长天王史若今掌管。
李香君在叫出“秦左使”之前,心中本十分纠结。她在教坛多年,终于脱教和侯方域结为夫妻,本以为终于逃离地藏菩萨神教的严厉教规管制,但前不久才知道,教主洪如海一直念念不忘当年她脱教的条件,派出黑衣使者找到她的踪迹,并追问“传国玉玺”的去向。现在她无意间得知了这一物事的去处,心下稍安,又因自己被不明人士下毒谋害,造成腹中胎儿流产,心中怀了复仇之怨,因此不由得想借助以前道门的力量暗中查访,而今天在火神庙庙会上竟然碰到了本教以前的高手,三思之后,终于决定出面相认,以便今后行事。
秦以风脸上涂着油彩,没想到会在北京被人识出,当下仔细打量叫他的人。多年未见,加上灯光闪烁,秦以风一时没有认出李香君。李香君见他迟疑,便把天香居送她的那只纸制莲花,捧于手上,示给对方。秦以风眼睛一亮,这才想起,但人多眼杂,二人均不想引人注意。秦以风转身从少女手上取过两包草药,交在李香君手上,轻声对李香君道:“莲花净目使,我住崇文门外‘仙客来’。”李香君点头示意。
信王府一众人等看过这个把式,又到火神庙附近吃了些核桃酪元宵,手里拿着在花儿市街上购得的绢花、兔爷和糖人,便心满意足向街头走去,准备回府。
李香君见到秦以风,便暗暗筹划第二天去他落脚的店铺去寻他。正在想着,忽见前方不远处,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寺庙前。那人身穿深水绿色的纯色锦缎旗袍,围着银色凤昆,外罩暗红的狐狸皮坎,头上的发髻用一支水色翡翠簪子簪着,一双黑色大眼睛静如玄宝,沉静如潭,那正是睿亲王侧福晋娜仁。娜仁神情肃穆,和周边热闹的环境显得遗世独立。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丫鬟和那日李香君在掬月轩所见到的娜仁胞弟巴图尔江。丫鬟用手臂夹着不知什么物事,巴图尔江的头上则戴着一顶白色贴顶毡帽,二人交头接耳,不见笑意,正跟着娜仁一起在那寺庙前驻足等候什么。
李香君上轿后,示意春晓和轿夫稍等,给身边的董得全一指,“公公你看,那可不是睿亲王家的?”
董得全向那边望去,“可不是,好像是娜仁侧福晋。您要去打个招呼?”
李香君摆手道:“不必了。他们好象从前面那庙里刚出来。”
董得全又眯着眼细看,回道:“那庙是回回祷告用的清真寺。难不成娜仁侧福晋是信清真的?”
李香君不再接话,示意起轿回府。
崇文门本是京师南城外城门,但因明初时为增强城防而在崇文门外拓建了一段新城墙,这样崇文门反倒成了内城城门。自明末以降,崇文门附近商贾云集,店铺众多,许多城外的农产品均在此地交易。崇文门外,虽然和内城隔了一道城门,但这附近茶叶铺、中药铺、糕点铺、香油坊林立,往来作买卖人的人数众多,周边非常热闹,一点不逊于城内。
第二天中午,李香君说要自己在园子里转转,没带春晓,独自叫了脚夫,坐车去了崇文门外。稍一打听,就问到“仙客来”客栈就在夕照寺附近一处街口。“仙客来”门脸不大,开在这里,主要是为进京科举殿试的举人下榻准备功课之用。
到客栈一问,一个秦姓客人一家三口确实在这家店里住,只是年前才入住,一家人这些天一般下午在周边卖艺,现在应该仍在店中。李香君便在客栈外堂八仙桌旁落坐,要了壶茉莉花茶,托请店家到客人房间通禀。只过了一会,秦以风便下楼来到外堂。
秦以风抱拳道:“秦三儿好生惭愧,离开教坛多年。没想到,竟然在北京遇到净目使!”
李香君察言观色,感觉秦以风似对当年不告而辞离开地藏神教似有难言之隐,当下挑明。“秦左使,吴香也早已脱离教坛多年,这净目使的名字,我可当不得了。”
秦以风一听,神色稍缓,苦笑道:“昨晚见到你,我道我的行踪被教坛得知了,正发愁如何是好呢。”
李香君这才明白,当年秦以风失踪,在教坛里也是一件大事。后来洪教主到处宣称秦以身殉教,牺牲许国,大伙还以为秦以风是死于金陵一战中。
“那你是因何离开地藏神教?”李香君问道。
秦以风手接了李香君递来的茶水,道:“当年在金陵抗清,我这边修罗道道门人众号称万人,在扬州城防防御战时,不到半天就全部拼完了。其实,连官兵尚且贪生怕死,更何况地藏神教这些乌合之众,大多是还未接战就被清兵的红衣大炮震吓逃走。我当时一看大势已去,也只好向南京城迂回,原本想回栖霞山再去调些教众再战,但经过皇宫时却见到。。。。。却见到洪如海正领着总舵四大法王借乱在宫里搜刮宝物。我当时问洪教主要再调人来在南京防御,岂料他无心恋战,说什么已经有人准备献城与清兵,反命我趁清军未至,到皇宫后宫去帮他搜找一枚玉玺。”
李香君笑了,打断道:“可是和氏壁制成‘传国玉玺’?”
秦以风惊道:“正是此物!你也知道?”
李香君道:“我也被勒令寻找此物,否则要遭教法惩戒!”
秦以风也笑了。“原来各道门首长都收到了此令!你也知道教规森严,还管制了很多人的家眷在教坛当人质。哪个敢违令不遵?我又服了少净天丹,生怕违令不遵会伤害寿命。所以只能服从。但当时我听见宫外清兵已经迫近,我便推说要去宫外抵挡,就离开皇宫。我看洪如海不顾国家百姓死活,只想着自己发财,太令人失望,索性换了服装,跟着溃兵逃出金陵。但我的家人却在乱军中被清兵所杀。”
“那地藏神教后来没有派人追查你的下落?”
秦以风苦笑两声,“这不,我隐姓埋名,到北方来找营生?地藏神教现在党羽虽众,但势力主要是在两江、两湖,我在直隶藏了一年多,又收养了两个没了父母的孩子,教他们些武艺,就在直隶、天津、河南、察哈尔这边打把式混些营生。本担心不服用少净天丹后,身体会现异状,但几年来,除了冬天腰背有时疼痛以外,目前没发生什么问题。吴香,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