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死气沉沉的喇叭长房。
它的构造像极了窄窄长长的火车厢,仅能容纳3、4人并肩通过。可就这样的狭窄长屋,居然还住着十户人家。
他们仅用简陋木板,分割出十个房间,当大人出去上工时,孩子们就脏兮兮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像煤炭成了精。
而在这节“车厢”的最末尾,最无人经过的阴暗房间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睡在芦苇铺垫的榻榻米上,仅靠起毛球的袜子、围腰布、发黄的针织毛毯连同好多衣服叠放在一起取暖。
浓郁的药味从屋外传进屋内,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这最后一间房子不通风呢?呛人的黑烟熏醒了女孩,她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喊了一句:“妈。”
“欸!”屋外怯弱女声随声而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穿着朴素到近乎邋遢的中年女人,瞪着一双病态又惶恐的双眸,小心翼翼地拿着一碗黝黑的药从屋外进来,说:“觉予,喝了这碗药吧,这样你的病就会好的。”
每次听到原身和她自己同名,黎觉予都会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毕竟无论是谁,一睁眼发现自己从豪门准继承人,变成一个被亲爹赶出家门,和亲妈远赴霓虹还被亲戚避而不见的穷千金,都会一样很窒息的。
说起这位穷千金的故事,那可比黎觉予前世设计家人、争夺财产的故事要波折的多了。
‘黎觉予’是标准遗妇式家庭的小姐。
母亲是某个显赫大家族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贤良淑德,可不幸家族随时代逐渐走向没落。而父亲则是被母族扶持出国的新派人士,曾留学霓虹接受过新兴文化熏陶…两人结合相当于茶杯配锅盖,自然成了没感情、没话题的摆设夫妻。
而这一切本来和‘黎觉予’是没有关系的。
因为在民国,这样的怨偶家庭实在是太多了,比起母亲的不幸,大家族的孩子们几乎是被保护着一帆风顺地长大的,‘黎觉予’也不例外,她过着上海最上流阶层的大小姐生活,上着最好的贵族学校,接受最前卫的美学培养,戏曲洋文国际礼仪…
直到18岁生日那天,一切都改变了。
父亲带着一个和母亲差不多年纪,打扮却时髦精致很多的女人回来,两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同她一般大的清丽女孩。
直到被母亲带上渡轮,‘黎觉予’才知道那是父亲在霓虹的另一个家,而且父亲坚持要把母亲赶出家门。
因为是被休,母亲没法再回到母族,又舍不得亲生女儿,只能揣着所剩无几的钱,带着黎觉予远走高飞…
想到这,头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了。
这是原主‘黎觉予’不愿意离开上海,不愿意离开华贵生活,自个在船上磕出来的伤口。
而且现在浑身难受的高烧,也是外伤未得到及时处理的结果。黎觉予深知:再这么放任伤口发炎下去,她恐怕很快就要迎来第二次死亡了。
“觉予你不要怕,等我们找到你叔,就可以离开这里。”
黎母可能是被黎觉予过于虚弱的面色吓到了,不停地灌鸡汤:“到时候你还是那个华贵大小姐,还可以继续唱歌,不用再受那私生女的气。”
“如果能找到,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黎觉予想摆出无奈的表情,可惜浑身没力气,只得放弃。
她朝可以用一线窗景形容的窗外望去——不美的街道、一溜儿排开的店面都是粗点铺、破烂铺、被褥铺等脏乱店面,偶尔走过几个女人,也都穿着污黑的汗裙、头发散乱…
这是位于东京郊外的面儿镇,也是最多贫民、外来打工人的地方。
而现在,黎觉予,一个争抢了大半辈子家产的准豪门继承人,也是这贫民的一员。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波浪般的悲哀中挣脱出来,虚弱地说:“等我病好了,就去神田的职业介绍所看看,如果可以找到一份办事员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