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阁里一切如旧,静池寒烟,幽庭细竹,大冬天却不太冷,全仰赖折烟这孩子,养着病也闲不下来,地龙煨得很足,室内暖烘烘的,见温镜回来,紧接着又看见跟在他家二公子身后的人,当即吓一个激灵。
自然不是被李沽雪的样貌给吓着,李沽雪又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能吓着人盖因他的神情太过凶神恶煞,活像是来讨债。确实是讨债,李沽雪一看清这名“折烟”是何许人先是愣一愣,这不熟人么,接着他就明白是被某些人戏耍了一番,登时没了脾气。
怎么不是讨债,只是债主不是他而是此间主人,他看着水阁门内冲他弯着嘴角的青年,心想我真是欠你。
其实…白玉楼,哪怕只是从前还只是食肆的白玉楼,若说他们家二公子有一二相好,李沽雪深吸一口气步入室内,那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人选绝不会是折烟。纵然从前阿月为了救折烟也是豁出性命的架势,但是李沽雪知道他没有那样的心思。在阿月心里折烟估摸和霞儿一样,都还小,被拿出来说纯是温二公子故意的,在拿他李沽雪开涮。李沽雪一转头,看见对面某人冲他笑得十分意味深长,慢条斯理道:“我要更衣。”李沽雪则不明白这又是哪出,却听他又道,“我穿不惯这个。”
两人身上穿的还是琉璃岛真金白银琉璃签子换的衣袍,要说料子自然没有差的,可是温镜偏说穿不惯。他不仅说穿不惯,待李沽雪布好浴盆热水,他又自己不会更衣似的,一双眼睛似有还无往李沽雪身上遛去。
那个意思,李沽雪神奇地读懂个囫囵,意思是你对着我处伺候更衣的小僮没个好脸色,把人吓跑了,那你便来伺候爷更衣好了。李沽雪心领神会,心里那么一点子嘀咕奇异地被平复,长剑往案上一撂,凌空一蹿挟住温镜飞进里间,双槽门无风自动,呼啦一声又自己合起来。
云收雨霁光暖风晴,李沽雪拢着身上的人,在他背上左肩那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捏来捏去,那处有一枚刺青,方才情到浓时李沽雪盯着它蜷曲的纹路魂销意靡,几乎不能自己。
这时温镜忽然翻手一拍,斥道:“干什么?顺毛呢?”
他刚刚歇下来一口气,脑子还昏着,被划拉得身上暖烘烘晕乎乎,顺嘴说道:“你养过猫吗。”业务还挺熟练。
李沽雪问他:“猫?狸猫?”
“嗯,”温镜睁开眼,脑子清醒了一点,“你这手法像是我看别人养狸猫。”
闻言李沽雪低声笑起来,亲了亲他的耳垂。这只耳垂剔透浑圆,盈盈润润的一小片,李沽雪早就想亲一亲咬一咬,他边亲边想,狸猫,你哪像狸猫,我看你像虎豹,凶极了的那种。
很凶的温镜看看外头的天,半撑起身迎上李沽雪的眼睛,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起身。身上不着寸缕,慢慢一寸一寸离开他的肌肤。
从李沽雪身上下来前还拍了拍人家的脸,真是再凶也没有,滑出来前还发力绞了一绞,惹得李沽雪嘶一声。
满室春光,被翻红浪,徒留李沽雪一人儿仰在枕上,觉着怎么好像是被嫖了。这人,从榻上光着下去不遮不避,浑然没有了方才床榻间的缠绵意态,大大方方迈进浴盆,李沽雪索性侧过身,撑起了脑袋大大方方地观赏起来,原想换一副染红的羞涩脸孔,没想到温镜舒展地靠在浴盆边上,大大方方地回视。
对视半晌,李沽雪吸一口气,默默将身上被子揽了揽遮了个严实。
李爷这下真觉得是自己被嫖,这崽子一离开床榻脸皮恁地厚,活像个登徒子。
两人一起往医馆行去,又说起折烟。
方才水阁中情形,即便是李沽雪也心里不落忍——这孩子赤瘢之症虽已痊愈,然而左半边脸颊和脖颈上无可避免地留下了一片崎岖鲜红的疤痕。从前他也不是个咋呼的孩子,如今一自埋着头做事,愈发沉默寡言。
李沽雪整一整精神,没提这茬,只问怎么改了这个名儿,从前不是叫什么梅,温镜却不肯照实说,不肯将折烟这个名字背后隐秘的思念和怅惘明言,逼得急了他道:“怎么,我给别人起个名字你眼红?我也给你起一个?”
李沽雪一愣,笑道:“好啊。”
温镜想了想随口道:“雪,雪容融吧。”
李沽雪一听又被气得不行:“蓉蓉?容容?又是哪个?”
温镜嘴角一弯,刚想说你怎么这么喜欢跳醋缸,忽然越过李沽雪的肩看见墙边贴的一张告示。
州府的官印一个不落,关于多罗宗的告示。
温镜心里一紧,须知城中敷用圣水者甚众,多罗宗已经为自己网罗了一批忠实信徒,如果这个时候贸贸然跳出来直说多罗宗是骗子,是害人的,恐怕激起逆反心理,会适得其反。
人是会维护自己信奉的东西的,所以这个时候官府的告示就十分难写。
可是扬州府这张告示写得十分有水平,上头只写着凡白海青僧人携带圣水者速报,又列明圣水配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还说近来有去海上琉璃岛拜佛而就此无音讯的也要速速报去州府。
也没说你们啊,你们这群愚民,快别用圣水了,相反地,这告示上只写明了配方,全凭大家伙自行核验;也没说琉璃岛多罗宗是牙耳教,只说那个地方可能有去无回。只有事实称述,并没有告诉你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因为一旦涉及“教我做事”就总会有人不服。
温镜一叹,写得好啊扬州府,他道:“倒很利落,说法也令人信服。”
李沽雪心想,当然令人信服了,主笔的正是在下,办事利落的也不是扬州府,而是无名殿。不过他也没说,温镜又道:“一面广发告示,一面派兵前往琉璃岛,前一阵子疫病最厉害的时候倒没见他们这么利索。”
李沽雪嘿嘿一笑:“阿月,慎言。”他拉着温镜,“听说小傅跟着去围剿琉璃岛?”
温镜点头:“毕竟有个亲身经历的人做向导好过两眼一抹黑,折烟方才不说了么,州府一早来请的人,估计大哥也要一起——”
两人原并肩正走着,前头突然从天而降一重物,砰地砸在地面。温镜回过神低头看去,只见他们前面几丈远的地方面朝下趴着一个人,面目埋在青石路上,四周蜿蜿蜒蜒溢出一片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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