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圭的神思有些缥缈。
自从三年前,父亲被俘,这益寿亭侯府中,除了自己,便只剩下两名老仆。那三个孩子也是一样,他们的父母,此刻同样是在千里之外。望着眼前轻捷的身影,于圭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早年便听闻,夏侯曹氏,两家剑术冠绝京城。于圭多年身在洛阳,又与两家是世交,自然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眼前的两个孩子,虽年不过十岁,但剑术已经是可圈可点。
那夏侯玄的剑法虽略显轻柔,但其轻捷如鸟的步法,已然将这不太明显的缺陷弥补的近乎完美。而曹羲,一招一式,均是娴熟之至,一看便知他平日里没有少下功夫。两人一时之间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更为有趣的是,这夏侯曹氏剑法,是与曹氏历代诗文密切相关的。比如太祖曹操的剑法、还有当年公子曹植所创的醉剑法、还有当年师承中原第一剑客王越门下弟子史阿的当今陛下曹丕的剑法,再加上曹氏夏侯氏将军们的军中武功,再由宫中聘请民间高手编纂,糅合曹氏诗文,便成了如今名震中原的夏侯曹氏剑法。
而眼下两个孩子使的,便分别是当今陛下所创那一支剑法中的”折杨柳行“和”陌上桑“。
夏侯玄的步法,便是”折杨柳行”中的”轻举乘浮云,倏忽行万亿“,身影剑光飘忽难寻其踪。
而曹羲所用的,正是“陌上桑”中“虎豹嘷动,鸡惊禽失”的身法腕法,猛如虎豹,势若惊禽。
于圭忆起当年在虎豹骑军中,夏侯曹氏友人们的互相切磋,那连绵不绝的臂腕步法,波诡奇绝的刀光剑影,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眼前的两个孩子,显然并不明白如何收放自如。
夏侯玄第一次使用如此锋锐的利刃,自然是难控分寸,一剑“霜露纷兮交下”劈将过去,竟然将曹羲手中长剑削为两段!
于圭心下一凛,这素质果然不是凡品。
夏侯玄心中一沉,被削断的这把宝剑,是舅舅曹真送给表弟的八岁生辰礼,对表弟来说意义非凡,可是自己却……
夏侯徽一直坐在石阶上胡乱的呐喊助威,此刻看到满脸痛惜之情的曹羲,也跑了过来:“羲表哥,不就是一把剑吗,回头让哥哥赔你一把就是了,对吧哥哥。”
夏侯玄一脸愧疚,此时竟连道歉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没事的,阿玄……”曹羲对着断剑发了一会呆,才开口道。
不知何时起,石阶下集满了成群的蚂蚁。曹羲看着那蚂蚁军团,有些出神。好像依稀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蚂蚁迁穴,预示着大雨将至。父亲身为先王义子,深受先王以法治天下的影响,治起家来也是严苛无比,记得从小时候开始,他一望见父亲的背影,就不寒而栗。
但是现在……他其实是十分想念父亲和长兄的。
“羲弟。”夏侯玄看到曹羲心事重重,蹲到他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想舅舅了?”
曹羲轻轻地点了点头。
蚂蚁愈来愈多了,从远处看,竟像一条黑色的蛇虫,正在蜿蜒而行。于圭抬头望了望空中灰厚的云层,那云中隐隐传来几声闷雷,就如同天公轻声咳嗽一般。
“快下雨了。”于圭喃喃道。
雨水就这样,一瞬间如同万箭齐发一般飞向地面。已至三月,雷雨已经常见,只是今日的雨,竟然是罕见的激烈,不一会儿,院内便多了一层厚厚的积水。三个孩子望着那雨点落入水中的波纹,就像看着一朵朵瞬间绽放而又瞬间凋谢的花,显得有些出神。
这种静静观察的感觉,似乎很不错。
孩子们本就懒得回府,此刻又正好“天公作美”,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了。下了这么大的雨,于圭当然也不放心让几个孩子冒雨回家,于是差动那两名老仆去两家府上通告,让孩子们在自己府中住宿一夜。
晚饭虽然比起平时粗简了不少,但是孩子们却吃的异常开心。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笑声了。于圭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他甚至觉得,三年来,这座府邸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洛阳的雨,也许久没有这样下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羲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虽是深夜,窗外却多了一丝光亮。
他披好衣服,推开了门,雨还在下。
那光亮似乎来自于圭房中。
他沿着回廊走了过去,在滴答的水声中,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讲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