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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海茫茫,该去哪里找啊!”毅卿忧虑的蹙了眉心。186txt
陈明远沉默了会儿,看定了毅卿道,“这些年,我一直留心观察小妹,也看出点蛛丝马迹。小时侯,她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可是回来以后,却只爱吃荠菜馅的。荠菜关外人很少吃,黄河以南的人才习惯用它来作馅儿,而长江以南的人是很少吃面食的。所以,我猜测她该是在鲁南或者苏北呆过。”
毅卿若有所思的听着,示意陈明远继续讲下去。
陈明远想了想又道,“而且她回来后,学了一手好面食功夫,做烫面饺子尤其在行。山东人爱吃烫面的点心,她最可能是在山东呆了不短的时间。”陈明远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还发觉,有几次她关在自己房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唱的是昆曲,听得出来唱功深厚。她小时侯学过小提琴钢琴,学过书法,却根本没学过唱戏。我想,她肯定是在外头跟了戏班。山东不是昆曲的发源地,若是小地方也养不起外来戏班。她这些年八成是在首府济南落的脚。”
毅卿的脸色开始微变。
陈明远忧虑的叹气,“我担心,她莫不是学唱戏结交了那些没人品的纨绔子弟,被伤的深了,才不愿意开口说从前的事。女孩子学唱戏,总不是个正经出路啊!”
毅卿的心已经砰砰的跳将起来,小提琴,济南,昆曲……陈明远的这些蛛丝马迹一拼凑,不就是分毫不差的小月霜么!
他强忍激动的按住陈明远的肩膀,“放心吧明远兄,我一定帮你找到妹妹!”
东北之殇(8)
从陈明远处出来,毅卿还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我要是打电话告诉澜生,他就得感谢我的再造之恩了!”
张淑云笑道,“人家久别重逢,瞧把你高兴的!”
“不过现在还不能让这小子知道!等找到了陈明雨,我把大活人送到他面前,就是让他给我磕头他也得乖乖照做!”毅卿的神情生动的像个孩子,张淑云含笑看着,丈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发自肺腑的舒心了。
“这一对苦命鸳鸯,想想就让人揪心。”毅卿感慨道,“同为男人,我知道每天夜里搂着一张照片睡觉该是什么滋味,澜生苦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生当复来归啊!真被他自己说中了!”
“韩司令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张淑云叹道,又放慢了语速,“可是,你想过没有,仪华该怎么办?”
毅卿的热情冷却下来,喃喃道,“按澜生的倔性子,倒真是个麻烦事……”
“如果韩司令愿意娶小倒罢了,如果不愿意……”张淑云担忧道,“仪华也是个顶要强的,只怕要闹到委员长那里去。”
毅卿无奈道,“事情到如今这步田地,实在要怨林仪华自己。当初如果不是她飞蛾扑火的嫁过去,澜生和小月霜,她和子麟兄也许能成为两对璧人。何至于像现在,一对形同陌路的怨偶,外加一个颠沛流离的苦命女子和一条心灰意冷的光棍。”
“说起来,钟参谋长也是个长情的人。”张淑云接了一句。
“他已经不是参谋长了,奉天陷落连累他又被委员长免了职。”毅卿悠悠的叹口气,“有机会我一定要帮他一把,这份情我永远欠他的。”
张淑云想想又说,“不过,小月霜若是真能找着,总是要让韩司令知道,男女的事,外人还是少做干涉的好。”
“那是自然。”毅卿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他的路,理应由他自己决定。”
接到毅卿的邀请电,韩澜生颇有些意外:如今锦州战事正酣,这个老朋友邀自己去北平干什么?不过秦凤成和刘子昂都全力主张他接受邀请,并提出让他做做毅卿的工作,劝说东北军发个旗帜鲜明的通告,宣布支持新中央。
秦凤成和刘子昂的话韩澜生只嘴上应着,心里却想好了,自己此去要把上海的局势和老朋友交个底,看看毅卿是个什么打算。
上海虽然暂时停战,局势却是十分微妙:述卿死守不退的外白渡桥紧邻着英美租界,阵地距离租界不过几十米,弹壳都能蹦到英美侨民的窗户上。日本人休战的原因之一便是害怕枪炮无眼,误炸了租界的房子,惹恼了英美这两个世界强国。而英美领事馆早就对述卿的顽强抵抗十分不满,只要外白渡桥的阵地存在一天,英美侨民就得生活在炮弹轰炸的阴影之中。因此,英美两国领事分别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议,要求南京撤消中国军队在上海的包括外白渡桥在内的一切抵抗,等待国联的调停,并承诺会对日本施以压力。
这么一来,问题就复杂了。上海警备区是鲁正平的地盘,鲁正平作为江季正的得意门生,对秦凤成等人组成的所谓“新中央”根本不予承认,南京的命令到了上海压根儿行不通。鲁正平更是放出话来,他只接受江委员长的领导,什么狗屁中常会,国务会议,统统不作数!想要撤兵,拿委员长的手谕来!
英国人和美国人坐不住了,再这么拖下去,日本人的耐心耗完了,黄浦江口的舰队一开炮,整个租界都要化为灰烬!再加上江季正一向与英美关系不错,因此英美领事馆先后向南京施压,要求让江季正重新上台。秦凤成和刘子昂对此很是头疼,所以也格外希望能在这个当口争取到东北军的支持。
更关键的,是述卿的处境。
打仗拼的不仅是意志和士气,也是装备和财力的较量。上海如今成了“孤岛”,南京的军需运不进去,警备总队的子弹是打一颗少一颗,如果南京调不动鲁正平,英美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一旦日本人铤而走险发动进攻,三面受敌背靠租界的述卿,生杀大权就完全握在英美手里。如果领事馆将租界口关闭,那述卿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白白等着日本人来宰割了。
韩澜生坐在顺承王府的客厅里,看着门外日影西斜,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官窑茶杯。杯里茶汤色泽红亮,冒着袅袅的热气。他闻的出来,这是祁门红。以前小月霜在的时候,一过立秋,就会及时将他杯中的碧螺春换成祁门红,说是绿茶性寒,秋天凉露渐重,要喝暖胃的红茶。她很懂这些,能用祁门红冲泡出许多花色的奶茶、甜茶、果茶。可惜小月霜走后,林仪华在家只喝咖啡,他也没有了品茶的兴致,早就改喝了白开水。
他手中的茶碗刚放下,就被一只手接了过去,伴着一缕甜蜜的枣香,一个熟悉的令他愕然的声音在侧后响起,“加点蜜枣吧,补气的。”
他的脑子一下子空了,一时间竟不敢回头。呆了几秒种,才如梦初醒的回过头去,潋滟的夕照下,小月霜背对着眩目光亮,真实又遥远的站在眼前。
他凝固般的盯着她看,她的嘴唇在颤抖。
“霜儿?”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待缓缓起身,一道醒目的伤疤猛然刺痛了他的眼睛,喉咙被堵住了,他听见自己艰难发颤的声音,“霜儿!”
他的呼吸一丝一丝的粗重起来,喉咙已经哽住了根本无法开口,心在胸口一记一记的猛跳,几乎要挣出胸膛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揽进怀里的,等他的意识复苏过来时,她的脸蛋已经贴着他的下巴。
他简直语无伦次,“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没有死,这太好了……这……”
她感觉到有滚烫的泪珠砸落下来。
他抱了好久,又往后让了让,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脸,最后盯住了那道伤疤,竟像得了宝似的眼睛发亮,“以前这里没有疤,原来不是在梦里!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