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亓也不再闹着出府,只守在屋中默默地构画着图纸,画的累了便起身到庭院中闲逛片刻,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走到乔珩的院中,而这时他便会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呆呆的望天,一望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暮色低垂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这日酉时,来时还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光景,转眼已是浓云覆盖伴着狂风疾走,眼瞅着一场暴雨将至。
发觉身旁无伞可用,齐亓准备起身回房,抬眼的瞬间,却恍惚地见着乔珩身姿英挺的立于院门前。
“玊之?”
齐亓原以为是自己引日成岁,因而眼前生出了幻象,扬起袖摆轻揉几下眼睛,再看那道身影依旧是真切的,正步履稳健的向自己走来,“我回来了。”
他再也等不及了,猛地站起身迎着乔珩奔去,纵身投入他怀中,双臂紧紧的环抱住他的腰身,“玊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又说傻话,”乔珩温柔的回抱着他,这半月以来处理朝堂事务落得一身倦意,也仿佛在此刻消失殆尽了。
忽然,天闪撕破云层,不多时声声闷雷在天际炸响。
齐亓却仍旧将脸颊埋在乔珩怀里,双靥轻徐地贴附在他胸前,“我好想你啊……”
乔珩只得笑着将他抱起,抬步返回屋中,“我也想你,亭砚……你看风雨欲来,今晚便在我这儿歇下可好。”
第三十二章故人
乔珩停职的月余,有几桩差事在张腾手底下办的不甚完满,皇帝为此大为动怒,一连下发数道圣谕,将朝中一众人等革了职。
擎夜卫的大都督丘苑山也因此吃了瓜落。
当明宥帝得知乔珩返京后,便迫不及待的复了他指挥使的职位,令他尽快将朝中乱局收敛妥当。
为此,他又是连续十数日不见人影。
在乔珩忙碌的这段时日里,齐亓笔下的火铳图纸也已大致构画完成,趁着这日天好,他便带着图纸和木铳,去往城北的工匠铺。
抬手轻叩了那扇棕红的木门,前来开门的正是工匠师王断金。
见着齐亓,他定睛打量了片刻,饶是认不出门外的来人是谁,直到低头瞅见他右臂上佩戴着的护臂,才试探着开口问道:“齐三爷?”
齐亓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两人粗算来也是合作过数年的,王工匠今日头一回得见了这位熟客的真容,不禁连连点头赞许道:“齐三爷匠心独具,不落窠臼,又生的如此标俊清彻,得以相识,王某当真有幸。”
“王师傅您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平泛之辈。”
寒暄过后,王工匠敞开院门请进了齐亓。
二人在工铺门前的石案旁落座后,齐亓将图纸取出,同那只小木铳一同撂放在桌上。
即便已相隔了数十载光景,王工匠仍旧一眼便认出了它,这只由齐老侯爷构绘设计图,又交由他亲自制作调试的木铳,走过无数日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那些曾经的意气年华与挚友在侧的时光,悄然间铺陈于眼前。
王工匠嘴唇翕动,道:“这是……先时齐兄托我所制的……”说罢,他将那只小木铳握在手中,指腹摩挲过久经岁月遍布痕迹的铳身,顿时感慨万千,“今日再见,已是恍如隔世。”
他轻叹一声,又道:“你父亲……我的好兄弟臣忠,是位敢为天下先的良才。”
闻言,齐亓略略诧异,在北疆时曾听父亲提起过这位能工巧匠,只是那时他心比天高,心思全然扑在舞刀跃马上,许多话也都是过耳即忘,如今看来,有些命数兴许真的是早已既定好的。
来时路上,他本还有着颇多顾虑,不知该如何去开诚布公坦明来意,虽然也曾请王工匠制作过几样榫卯器,但像改良火铳这样“荒诞不经”的想法,是否能够得到支持,尚且未知。
不过此时齐亓的顾虑已然消弭,他心觉自己何其有幸。
父亲所留下的,绝不单单只是一张图纸、一杆木铳那样简单,还有一条父辈们为了得以开辟荆荒,筚路蓝缕走出的路。
而齐老侯爷无疑也是幸运的。
能在岁月如流之中将理想付诸行动,又得知音挚友从旁鼎力扶持,是何等幸事。
齐亓霁颜一笑,几点微亮的光在眼眶中闪了闪,他展开自己所绘的图纸,道:“这是后生参考父亲所留下的图纸,加之拆解了夷人作为‘试验品’的火铳详研其内里构造,又经过改良后所重新构画的图纸,还请您过目。”
王工匠接过那张图纸,端详了许久后,只见他眼含热泪,捏着图纸的手也微微的颤抖,“孩子,这、这图……”
齐亓以为是自己绘制的这份图纸阙陷良多,便赶忙恭谦地开口说道:“请您看看可有哪里欠妥……或有何处不详,我回去重新绘制。”
“尚无不妥,齐兄走后我便再也没见过这类设计图纸,现今肯花费心力钻研这些物器的人不多了……今日能再见着,王某实在是欣喜。”王工匠抬袖抹了把眼泪,声音微微哽咽。
而后,二人基于火铳的制作又进行了一番探讨沟通,齐亓畅谈自己心中构想时的模样像极了老侯爷,他血脉中流淌着的那股子执着坚定,更像是一种希冀。
别过王工匠,齐亓从工铺出来时已是申时末,一桩心事暂了,他的脚步也愈发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