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的旧党在元佑初年,恨不着三五天内就要把新法废除干净,岂不也是用一种实质的“新新法”来强力更替。
如此一来,便是开了一个恶头,所有的后来者,都会以新立敕令的优势,随意去否定前者的东西。
其实,秦观的这种思想认知,与苏轼前几年在朝堂上反对“将新法一应废除”的呼声也是保持一致的。在他看来,法就是法,又岂能与党派门户所强行关联绑定!
其实,也是秦刚之前看书没看仔细,秦观在他的系列策论中的《论议上》中就明确主张:“愿诏有司无牵于故新之论,毋必于差免之名,悉取二法之可用于今者,别为一书,谓之‘元佑役法’。”其实这里就表达了他反对党争,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意见和见解。
秦刚此时听之甚喜,道:“法度修正,好有一比:‘倾濯水,勿将小儿亦覆之’。”
他说的就是后世常用的“倒洗澡水,不要把洗澡的小孩子也倒掉”俗语意思。
“哈哈哈!”秦观乐得手捋长须道:“十八弟此喻甚是有趣。”
当然,关于策论的写作,讲理事理只是其一,既是朝廷要借此选拔良才,那么,同样是讲道理,引经据典是否准确恰当?通今变古是否巧妙帖切?包括即使是相同的主题,在不同的考试中所提出的具体考题里,能否精准正确地理解主考官以至于朝廷的本意与出发点,都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为此,秦观拿出了熙宁四年自己老师苏轼担任开封府试官时出的策问题目,以此来向他举例。
原题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题目并不晦涩,意思也很明显,其实就是让考生写一篇“不同的专制的优劣”的议论文。
但首先,考生必须要完全清楚题目中所讲的四个典故的具体内容,这就是在考察知识面!
其次,考生必须能提炼出正面的“克”与“霸”的优点与经验,总结出两个负面的“亡”与“败”的缺陷与教训。这是在考察逻辑判断力!
再者,两正两反的论据都给你列出,那么考生自己的论点是什么?能在考场上有限的时间把它立起来吗?能把结构写清晰吗?能把分析解到位吗……这就是在考察文笔功底。
秦观拆题指导完,便以眼神示意秦刚可以尝试谈一谈自己的解题思路。
还好,这四个典故对于秦刚而言并不陌生,第一步的解题,就很得秦观的点头赞许。
然后,关于专制的优劣分析,这本来就是现代人的最擅长的地方。秦刚自是侃侃而谈,甚至不再拘泥于这四个论据,更是引入了汉唐之间的更多故事。
最终,所导向的论点却是最关键的:专制是这个封建王朝时代的主流,是赵氏官家的天赋之权,而关于各种弊端的规避,则必然地坚守了大宋的一贯“政治正确”——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来辅佐并制约“专制”,才是最成功、最有效的!
虽然此时口头的表述还有一些粗糙与生硬,但其实质,却是秦刚将曾经在后世的政治课学的“人民民主专政”的概念,用士大夫去替换人民而已。而这种本身就是超越时代的政治思想的领先,尽管有私货夹带,但足以让此刻的秦观动容,其内心也为此而不胜欢喜。
转眼正看见秦湛在厅外探头探脑,便把脸一沉,道:“躲在门外作甚,进来!”
秦湛只能有点畏缩地走进来,依次向秦观与秦刚问好。
“在门外听了多久?”
“听了好一会儿了。”秦湛不敢隐瞒,如实地回答父亲的提问。
“那你也应该听得很真切了。这道题我之前拿来考过你,想想你当时回答得那种一塌糊涂的模样,今天你再听听十八叔的回答,明白自己的差距在哪里了吗?”
“儿子明白了,从今往后要向十八叔学习。”
“明白了?你不明白!”秦观教训起儿子,与天下的父亲一样不留情面,“你就是学习如应付,只求晓知文字,不求甚解,不作思辨。”
秦刚虽是被赞,但一直成为对比面也不是很妥,赶紧出言打个圆场:“湛哥儿的经义功底甚硬,前日在我那,也是多有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