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檀琢年岁尚幼,下人一个不留神便教他溜出了俞静眉的院子,混在往来应酬的一众下人和宾客之中,亲眼目睹了父王与另一个女人的新婚大礼。
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檀琢只记得那婚礼似乎是按大虞制办的,新娘以扇遮脸,非要父王吟诵催妆却扇之诗,方才肯将面容从纨扇后露出三分。
父王当年吟诵了什么,檀琢更是记不得了。唯记得新娘那半脸粉墨勾描的艳妆,还有父王那异样的眼神。檀琢虽年幼,却从那眼神看出,父王与新娘必然早已相识。
那也是个晚霞绮艳的黄昏。
披红挂彩的亲迎队伍秉着烛杖,将王府门前的坊市南街照得亮如白昼。
更有锣鼓喧天,丝竹盈耳,与烛光一样吵闹。
檀琢高坐在迎亲的白马上,皱起眉头冷声吩咐道:“教他们撤了乐班子!”
韩缜是亲迎傧相,步行随于马侧。闻言不禁面带疑惑:“这是为何?”
檀琢自知失态,方才恢复神色,笑语晏晏:“礼记有云:’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二哥不记得了么?”
韩缜失笑,眸中却复杂:“玉郎为阮氏,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檀琢目光从他面上掠过,淡笑道:“让二哥见笑了!”
冰绡嫁檀琢,假的是表姑娘俞冰绡的名义。故此,送亲的队伍是从王府后院出发,迎亲的队伍是从前院出门。浩浩荡荡绕城半周,方才算是亲迎毕、婚礼始。
韩缜看着后面迤逦数十里的嫁妆队伍,不禁摇头而笑:“想来嫁妆和聘礼都在一起了,如此大费周章,可知玉郎的心意了。”
檀琢一笑:“二哥是眼热么?说起来二哥还长我三岁,怎地红鸾星也不曾动上一动呢!”
韩缜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黯淡,很快便恢复如常,语带调侃:“新郎莫要得意太甚,小心大礼时有你的好果子吃。”
“哈哈!”檀琢朗声大笑,“弟岂能不知?二哥放心,早有准备!”
韩缜蓦地抬头,却见他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喜袍一撩,几步便到轿前,也不等喜婆打帘,便急不可耐地一伸手,将新娘一只纤长的玉手搭在了自己的腕上。
似是为了照顾新娘,他走得极慢,高大的身体几乎要将新娘一身凤冠霞帔都遮住了,唯有红盖头露出一角,下缘流苏随步伐而动,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麒麟送子,在灯火下映出变幻的流光,令人莫名想到昭阳殿中的日月轮转、萤火池塘。
王府门庭大敞,前来庆贺的宾客一见新人便自觉分成两列,让出中间一条铺着红锦的喜路,静待待会儿的三拜之礼。
傅恒虽老,可除却他以外,便再无旁人有资格做檀琢婚礼的知宾。
一见檀琢红衣而来,傅恒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终于还是笑道:“吉时已到,请新人上前,一拜天地——”
他声音本就苍老,加之故意拖长了腔调,听起来便更有种苍凉之感。
新娘的手早离了檀琢的腕,改由喜娘搀扶,缓缓地往庭前设了三牲六礼的天地祭桌而去。
感受到新娘的轻颤,喜娘低声安慰,“夫人莫怕,但听指引便是。”
新娘不吭声,却是郑重地跪在蒲团上,与天地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于是便显得新郎举止轻佻,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