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心绪清清水,我留花事春风尾。人烛两阑珊,欲求一梦难……”
昏昏沉沉间,有人在低吟浅唱,温柔的少年音,男女莫辨,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抚平创口,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疼痛——尖利刺骨的疼痛。
该死的摧心针!
“梦中多旖旎,旁人呼不起。回首望深深,如幻亦如真……”白夜唱完最后一句,我吃痛地睁开眼睛。
“我睡了多久?”
应该是拂晓时分,天色却依旧暗沉。
“这里是第六重幻境,再睡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白夜脸色微微发白,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色,很显然,刚才有过非常激烈的争斗。
把酸痛的脑袋从他肩头挪开,我看着周围飘忽的鬼火惨笑:“夜大尊主,我摧心毒在身,你该不会是要我表演祭血引魂之术吧?”
白夜呀了一声,敲敲勾魂铃道:“让你看到我没清理干净的东西真是抱歉。”铃音震出一道气流,鬼火骤然熄灭,“不过小梨子,你也把我想得太恶毒了,我怎么会置你于险境呢?只不过接下来,第七重幻境有点糟糕。”
不用他说,我已经看到了。
第六重幻境和第七重幻境之间只隔着一层金色的结界,破开结界容易得很,糟糕的是结界的那一边,聚集着重重黑影,浓重的怨气和血腥之气,光是扫上一眼,就能想象。
我禁不住对着满脸真挚的白夜冷笑:“我想错你了?万鬼出关的时候,你把我引到鬼门关前,自己带着琴侍抄小道跑了,是怎么回事?”
“我那是相信你诱敌深入的能力啊……”
“多谢,这回我也相信一下你好了。”
我不相信白夜,但又不得不相信他——身体里的血液几乎凝固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我打开缺口先过去,你看情况奏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不用管我,去救我师兄……”
“小梨。”白夜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会救曲清宁。但是你,进去之后不要乱动,不要随便用同归于尽的法术。”
言语间,他神色一闪,眼睫微动,尽管仍旧流水桃花,艳色惊人,却不是魅惑之术。
这对某人来说,算是关心的意思吧。
我回了他一个笑容,而后迅速阴下脸来骂了句:“多事。”
“……”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裂!”
我打出一道风雷符,直劈结界相交处,只一瞬间,灵光迸碎,天光大变,把十里坡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晨晓时分,又仿佛暗夜降临。
“天行地奉,邪能阴阳,勾念妖使,契走来山——天开!风云动!”
言咒落下,狂风大作,吹起了漫山遍野的枯叶,云层之上,花木之间,九泉之下,无数孤魂野鬼或哭或笑。
“嘻嘻……嘿嘿……嘻嘻……”
放浪的笑声在一片悲鸣鬼啸中格外刺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我的后背,一边刺刺地吹着冷气,一边用割破了喉咙似的声音尖啸:“通灵师……彼岸花……血……来吧,哈哈哈哈……”
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骚动的怨灵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朝我聚拢,我甚至感觉得到它们穿过我时冰凉如死的触感。幻象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有点意思了,只不过——
“妄想以我的血进补,鬼胆包天!”灵力注入破魂刀,刀芒暴涨,我怒喝一声,挥刀斩下,如同烈焰坠入水中,刺刺作响,狂妄的怨灵魂体消散,没入风中。
刀光如雪,在群鬼中穿梭。
狂风,却一阵胜过一阵,吹眯了人的眼,耳边的哭喊声丝毫不减。我用移形术在林间疾奔数里,回头时,黑压压的灵体再度压了上来,一双双冒着血光的眼睛透出兴奋的神色。
它们看我是美味,我看它们却是秽物,生魂的腥味太过浓重,浓重到我想呕吐。
我不假思索地再度挥刀斩杀,可是——太多了。
这些鬼灵,杀之不尽。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杀!”
仅仅是手上的速度一慢,那种被鬼魂穿过的透心凉的感觉就让我打了一个冷战,我急忙念咒,却发现声音沙哑,不比鬼叫好听到哪里去。
“喀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杀!”
身后传来扫弦之声,我心头一撼,灵力迸发,周身的怨灵忽然消亡大半。紧接着,泠泠的琴音倾泻而出,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宁静而悠远,全然没有肃杀之气,我消耗的灵力在琴声中一点一点地涨了回来。
古树下,白夜在弹《迎神曲》。
他埋头静坐,面容藏在阴影之中,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每每一动手腕,便有灵气激射而出,不多时,琴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整个人如置身仙境,云雾缭绕。
雾气糅合着淡雅的木香,落在我的身上,摧心之痛竟然在顷刻间减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