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芮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用行动解释了什么叫“暴饮暴食”,她也并没有吃得多快多大口,甚至看来是细嚼慢咽的,但霍蔚就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餐盘渐渐空了堆叠了起来。
张思芮咀嚼中夹起一堆生菜,再带着一小块鱼肉,一起送到霍蔚嘴边,她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垂眸看了看,张口吃了。她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用生菜包裹着鱼肉继续投喂,道:“琪琪现在来这里吃饭都得提前空腹两天,你那时候作为一个高中生,零花钱真得很多,而且来这样的地方,也好像总是没什么胃口。”
霍蔚没搭腔,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顺便偶尔接受她的投喂。他那时候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干脆就带她来了自助餐厅,她去取她喜欢的食物,他在一旁默默备注,但来了几次他就发现那些备注没什么用,她没有特别喜欢或特别不喜欢的食物,好像只要是能吃的,她都愿意试试,只要放进嘴里的,好不好吃,她都能咽进肚子里。
动漫人物另一侧的对话渐渐引起了张思芮的注意。她跟霍蔚漫聊着,悄悄支愣起了耳朵。霍蔚很快就察觉她的不专心,他微微皱眉,转头往回看了眼。
“黄姨,我跟您说,我们虽然叫它‘糖豆儿’,但它跟糖豆儿毕竟是不一样的,不能说想起来就吃,忘了就算了,您回忆回忆,您这个依从性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有些时候躺在床上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吃没吃药。”
“倒是有一些时候,依稀记得是吃了,就没再吃,或者依稀记得是没吃,就再吃一回。但总有弄错的时候。黄姨岁数大了,记忆力哪能那么好,那定个闹钟嘛,耳朵有点背,闹钟也老了,有时候就关不掉,有时候就不响。”
“黄姨,黄姨,不要着急,我刚刚就是一个猜测,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我就顺嘴一问。老年人总是丢东忘西的,我爸妈也是这样。是这样,药啊,也分人,什么药都是。你比如‘糖豆儿’,我妈只吃了两个月,去医院检测,各项指标都回到正常值了,所以你这一点起色都没有,可能也不止是个依从性的问题。”
“要不是依从性问题,那能是什么问题,小李你不要隐瞒黄姨,你只管说,我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毛病?”
“真没有,黄姨,你怎么跟我妈似的,老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有病。你真的就只有糖尿病,其他器脏都好着呢。你听我解释,我们这个药,临床试验结果显示,有百分之四的患者是吸收不了的,他们体内有XR3W抗体,药在体内不能充分分解就被排出体外。您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针对这百分之四的患者,我们研发了特供药。实话说,特供药药效跟‘糖豆儿’是没多大区别的,但价格贵出去十三倍,也没有办法,毕竟需要特供药的只有百分之四的人,制药公司的成本总要摊一摊的。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们可以帮你申请专项医保,专项医保报销百分之八十四,价格也就降下去了。”
套路其实是这样的:特供药价格血贵,作为长期甚至终身保健用药就更贵,不做第一选择,只好转向专项医保。但专项医保不好申请,需要划钱找关系,也许要花一万两万,也许要花八万十万,端看老人的棺材本儿厚不厚。如果老人行至此时还没有醒悟,那就再“诚实”而“抱歉”地告知您的专项医保申请审核失败——理由张口即来,或是假托申请人自己的条件不达标,或是碰瓷一下国家的某项政策。最后的结论是,您还是得全款买特效药。
张思芮用湿纸巾擦了擦嘴,再端着霍蔚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口罩、帽子一一给戴上,起身大步走向夸夸其谈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二十四五的样子,一身休闲装,很明显的好丈夫好爸爸形象,他看到张思芮面色不善地走过来,眼神乱了下,转头借着喝水掩饰不安的情绪。倒是那位“黄姨”,大约是察觉出张思芮的攻击性,面上露出了很明显的不满和抵抗,似乎只要张思芮敢说一句不中听的,她就要给她好一顿教训。
张思芮直立在他们桌前,看着截然不同情绪的两个人,一时竟不知怎么切入他们的对话,她抿了抿唇,掏出证件照摆在桌上,道:“小李是吧,你接着说,我爸妈也有跟黄姨一样的毛病,要真是好药,我给他们也捎上几盒。”
男人只以为张思芮是个管闲事的路人,没成想是警察,他匆忙收拾着桌面上本来打算用来唬人的“文件”,口不成言:“我们这个药目前是临床内测阶段,不能随便给的,得去医院检查,要看化验单数据的。”
“黄姨”在一旁不高兴了,道:“你这个姑娘静悄悄地掏个证件是要吓唬谁,我跟我侄子聊聊天,你也要管的?”
张思芮转向她,解释道:“不管他是不是你侄子,他是在骗你,没有特供药,也没有专项医疗。”
“黄姨”火了,她慢腾腾起来,紧盯着张思芮的眼睛,道:“我眼睛花是花了,但没瞎,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被骗了。小李,你吃好没有,我们走。”
张思芮以前没有跟过类似的案件,只听俞晏说过,办这样的案件,最大的阻力不在嫌犯,反而在老人。她以为眼下只有一个老人,且是女性老人,就比较好对付,毕竟她有警官证在手。但很显然,她太过乐观了。“小李”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赢得了“黄姨”来自骨子里的信任。
张思芮轻声叹息,转而望向男人,压住那些纸张,道:“我刚报了警,我同事们转眼就到,你最好就老老实实呆着,什么东西都不要动。”
“黄姨”横遭无视,分外不服,伸手就去掰张思芮的手指——她不知道张思芮压在掌下的是什么东西,但那是小李的东西。
张思芮舌头抵着牙床转了两圈,险险咽下呵斥,她正要再劝一句“你要是不信我,一会儿穿警服的人来了,他们跟你解释”,就听到霍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