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这第一句完全出乎李瑁的意料之外,王源自称为臣,称自己为陛下,和信封上的称呼完全不同,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臣王源叩请陛下圣安,臣有言告于陛下曰:臣出身市井之间,本为草芥之民,庸庸之辈。然受皇恩浩荡,皇家恩典,方有寸进之荣。旦夜之间,早晚之时,臣皆扪心自问,暗自告诫自己,臣今日之所得,皆来自于皇家恩赐,臣有寸功,非臣之功,乃皇家恩赐之功。臣该竭尽全力,报效朝廷,方可报答皇恩之浩荡,圣人之恩典。”
“呸,你便是这么报答我李唐皇族的。”李瑁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但还是继续往下看去。
“自天宝四年以来,我大唐入多事之秋,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国祚不稳,朝堂难安。乃至于天宝八年,安禄山叛乱而起,更是河山动荡,天下烽烟,百姓流离,四海难平。当此之时,臣自蜀地起兵,为报效朝廷之恩,立誓杀尽叛贼,还大唐社稷之安。这之后臣想尽办法,以绵薄之力力图荡尽敌寇,不负皇恩。然臣万万没想到的是,臣于前方征战,但在朝中却屡受猜忌抹黑,污臣清白之名。乃至于误会丛生,猜忌遍野,贼未灭而朝自乱,实乃臣料之未及也。臣一片清心昭昭若明月之悬,无奈乌云蔽月,攻讦其多,臣百口莫辩,心忧若狂。”
李瑁看到这里,咬牙骂道:“无耻之极,你还喊冤?你若清白,天下还有清白之人么?”
“臣知道这些话陛下必是嗤之以鼻,但臣今日只将心里话说出,至于陛下信不信,非臣所能左右。臣知道,当初在成都,陛下便对臣多有猜疑,乃至于陛下独往灵州不顾朝廷礼法悍然登基为帝,走了一步错棋。若当初陛下和臣多加接触沟通,今日之事断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断不至于两朝对立,父子兵戎相见。断不至于安贼叛乱已平,天下却依旧纷争不休。臣见情势若此,实乃心忧如焚,夜不能寐。”
“无耻!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瑁破口大骂道。
黄安忙道:“陛下,若是王源那叛贼言语无礼,陛下便不要去看他的信便是。奴婢拿火盆来,咱们烧了它。”
李瑁摆摆手,继续低头看信。
第一一二九章 心乱
“臣今日和陛下推心置腹,臣也将说出心里话。陛下当初于灵武登基之事,惹来天下纷争,陛下是有过错的。但臣以为,最大的过错不在于陛下,而在于李光弼。臣知道,陛下登基之事必是李光弼在旁怂恿。恕臣直言,李光弼此举并非是为陛下着想,而是将陛下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若非他怂恿陛下登基,又怎会有其后发生的诸多纷争。陛下若有夺位之意,大可光明正大,而非以如此手段。强行登基,便让陛下成为天下之敌。这也是为何后来诸王起兵讨伐陛下的原因。那李光弼居心叵测,看似忠心为陛下,实则他是为了个人私利行投机之举。身为受皇家恩典的臣子,他的行为恰恰是不忠之举。此人不过是利用陛下投机上位而已,其心险恶。”
李瑁皱眉不语,王源大批李光弼,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李光弼,倒是让李瑁甚是疑惑。
“李光弼曾和臣共事,也曾是我大唐领军名将之一。但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私自利气量窄小。当初他数次兵败,已经丧失了朝廷的信任,在此情形之下,他选择铤而走险,怂恿陛下涉险登基,将陛下置于天下侧目之境地,他自己却可以捞得陛下的信任,从而可以重振而起。这便是此人的险恶用心。李光弼和臣之间也屡有过节,臣之所以被人污以恶名,此人是幕后推手。此人在陛下身边,陛下焉能有好?臣相信,以土地城池换取回纥兵马的丧权辱国之策必是出自他的建议。诸位王爷和旧臣被杀,也必是处于他的怂恿。煽动陛下讨伐臣也必是他的心意。此人便如当年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乃朝堂上的奸臣贼子,陛下受其害而不自之,当真可悲可叹。”
李瑁翻翻白眼,这一次倒是没发火。因为王源已经将自己干下的所有的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事情都推到了李光弼身上,如此卖力的替自己洗白,自己还有什么好发火的呢?事实上上面说的那几件事,都是自己所为。李光弼还曾出言阻止过,自己没听他的罢了。
“陛下,臣之所以夺回太上皇,便是因为见不得李光弼的胡作非为,不忍见大唐社稷操控于此人之手。于臣而言,无论是陛下为皇帝还是太上皇为皇帝,臣都一样的效忠,因为你们都是李唐皇族,无论谁为帝,于臣民而言都在情理之中。然陛下听信李光弼之怂恿不肯容我,而臣又不肯容这奸贼所害,故而便不得不重新拥立太上皇登基为帝,借以抗衡李光弼祸害大唐之行。臣虽然和陛下起兵交战,但臣无一丝一毫不敬陛下之心。陛下请想一想,太上皇已然老迈,或许享年无多,太上皇之后,谁为天子?天下还不是陛下您的。又何必兵戈相向,杀个你死我活?陛下争夺的东西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口袋里,只是陛下自己不知道罢了。”
“陛下不容于臣,却相信李光弼之言,臣也无话可说。确实臣之前对陛下有所不敬,臣的一些行为也让陛下猜忌。但臣一番丹心如日月,陛下怀疑也好,不信也好,臣也没法改变,但让事实说话。臣此番兵临城下,本可一举攻破长安,但臣没这么做。因为臣兵临长安城下的目的并非要攻入长安,威胁陛下。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清君侧,除佞臣。臣要除了李光弼这个大唐的祸害,那样陛下才会脱出此人的掌控。李光弼一死,臣便退兵,臣会全太上皇退位,臣会告诉天下人,臣拥戴陛下为大唐唯一的皇帝,天下唯一之主。陛下若对臣还有忌惮的话,臣可以退隐山林,不再担任任何职务。臣平息了叛乱,诛杀了佞臣,平息了纷争之后,臣的心事也了了,臣也对得起朝廷对我的恩典了,臣辞官归隐也了无遗憾了。”
“陛下,臣若不杀李光弼,臣是绝不会退兵的。臣不想攻城,除非臣不得不为之。臣已经剖白心迹,希望陛下也三思而行。臣恭候陛下决断。微臣王源顿首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瑁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
傍晚时分,郑秋山接到了李瑁召他入宫的旨意。郑秋山连忙赶往兴庆宫中,内侍告诉郑秋山,陛下在容妃住处,请郑秋山去容妃处见驾。
容妃便是郑秋山的女儿的封号,听到陛下要在女儿的住处召见自己,郑秋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赶忙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宫之中。
容妃的住处是原杨玉环的居所,原本是雅静素洁之所,但容妃搬进来后将原本的安歇摆设全部移除,连院子里的几株丰饶的牡丹花也全部连根刨去,栽上了容妃喜欢的花树。廊柱亭阁也全部重新换了颜色,一处素雅之所此刻却富丽堂皇金光灿灿,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郑秋山进了西首的暖阁中等待着,不久后容妃来到了暖阁之中。按照规矩,郑秋山先给自己的女儿跪拜请安,之后容妃才行父女之礼。
“陛下正在沐浴,一会儿便来见爹爹。趁此机会,女儿来跟爹爹说说话。爹爹身子可好?娘亲身子如何?”落座后,容妃笑盈盈的问道。
郑秋山抚须叹道:“还是老样子,腰酸背痛的老毛病,贵妃娘娘不用担心。你娘也还是老样子,就是想念你的紧。”
容妃笑道:“改日请娘进宫来叙话便是。倒是爹爹,切莫过于操劳。朝中的事情能让别人去做便让别人去做便是,也不必争的头破血流的。”
郑秋山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爹爹何曾跟人争的头破血流了?”
容妃叹道:“爹爹何必瞒我,我难道不知么?陛下明里暗里也说过几句,女儿可不是傻子。爹爹和李相国之间有些争斗,倒也不必隐瞒。”
郑秋山愣了愣道:“我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娘娘,你不知朝堂之凶险。我郑家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有今日,但在朝中立足有那么容易么?莫看我郑家如今内外都有些地位,但若我今日不争,他日便会很快被别人所排挤,甚至被赶出朝廷,这些事你又怎会明白。”
容妃轻叹道:“这些事女儿是不懂的,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局势凶险,难道不应该上下一心对外么?城外十几万神策军兵临城下,陛下寝食难安,这时候爹爹还是不要再惹陛下烦心为好。”
郑秋山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便是。对了,你可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么?”
容妃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两名宫女退出了门外之后,容妃才低声道:“女儿先来见爹爹便是要跟爹爹说一声,叫爹爹心里有数。今日午后,陛下接到了城外王源送进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了,大致意思是说,此次神策军兵临城下,是为了清君侧杀佞臣,不是为了和陛下为难。信上说,只要陛下答应他的要求杀了佞臣,神策军便会退兵。”
郑秋山愕然道:“清君侧杀佞臣?谁是佞臣?是我么?”
容妃噗嗤笑了出来,道:“爹爹,你也太多心了,你和王源都不认识,他干什么要针对你?”
郑秋山松了口气,沉声道:“爹爹可不是多心。你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崔家的事情是我一手策划,崔家的大小姐崔若瑂可已经是王源的妻室了,王源必是已经知道是我郑家在背后策划了此事,崔若瑂能放过我郑家?王源也可能会为了崔家的事情报复我。所以我才紧张的很。”
容妃叹道:“爹爹,崔家的事情您做的可太狠了,当初女儿便觉得不妥。”
郑秋山怒道:“爹爹若不那么做,你能当贵妃么?我崔家能有今日么?你倒是来怪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