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小说园>什么都不甜蜜 搜狐 > 九(第1页)

九(第1页)

男孩眨着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外面的雪太亮了,显得屋里很昏暗。店里有一小伙人,是店员和顾客。海尔加和男孩走进来时,每个人都不再说话,一双双眼睛先是注视着海尔加,然后注视着男孩,好奇的探寻的眼睛,有些甚至不怀好意。让人这样直盯着看,真是一点也不舒服。好心肠的地板啊,能不能张开嘴把我吞下去呢?男孩想。不过这太不可能了,地板从来没吞过人,地板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平整,要让人在上面走,因此他最好还是看看周围,在村里最大的商店选一选商品。这也是这一地区最大的商店,要找到更好的商店只能去南方的雷克雅未克,甚至要去哥本哈根,要穿过宽阔的海洋,那海洋深得危机重重,里面满是沉船、淹死的人、破碎的梦。男孩当然来过这里,两年里来过三次。不过那时一切都显得不同,因为那时某些人还活着。四月的光从窗户照进来,不猛也不强烈。店里点着几盏煤油灯,不过商店太大了,而且四个又高又宽的储物柜分隔了空间,投下了阴影,因此灯光更难照亮整个店铺。柜台很长,有好几米长,后面是摆放着各种商品的货架,一些货架空着,等待着更多春天的船只带来物品把它们填满。停留在低处码头的两艘船所带来的只是煤炭和盐,还为盖尔普特带来了一位船长。男孩数了一下店里的人,数到九个人时,第十个人出现在一个柜子的一端,是个身材很好的高个子。他本来正在看商品,见到有人进来就想看看是谁。他盯着男孩看了很长时间。这个人是布里恩乔福尔,是停在斯诺瑞店铺边的一艘船的船长,他的胡子是暗灰色的。男孩躲开了他那双深得发黑的眼睛,往储酒房敞开的门里望去。他和巴尔特曾在五万年前走进过这间屋子,那时猛犸象还在地球上漫游。那时货架上几乎是空的,科涅克白兰地卖光了,威士忌卖光了,雪莉酒卖光了,剩下了五瓶波尔图葡萄酒,十瓶黑死酒,两瓶Svensk-Branco,九瓶红葡萄酒,生活的可能性就是这样一点点减少的。不过那里还有好几排不同种类的啤酒。库房里还有更多,店员告诉他们,他好像是从远处看着巴尔特和男孩,身子后仰,想看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差别,然后胡子下的嘴咧开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高傲,那是男孩见过的修剪得最利落的胡子。巴尔特要了黑死酒。什么?不是红葡萄酒吗?店员发问时似乎有些吃惊。巴尔特把酒记到了他的账上,很简单,因为他的账很清晰。店员抬头看了看巴尔特后还说,好的,这不错。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一些,从七百公里缩减到了两百公里。男孩充满骄傲,笔直地站着,巴尔特只是伸开了他强壮的手臂。我会这样拿着的。他们走了出去,酒瓶颈攥在巴尔特手里。走向捕鱼站时,他把酒喝到了瓶肩。不过巴尔特这一生从未再喝过更多的葡萄酒。现在那个该死的艾纳尔正把嘴对着瓶子呢,就像饥饿的海鸥一样贪婪地盯着瓶子。男孩想。

想到艾纳尔,想到他的贪婪和对巴尔特的死的漠视,男孩心中涌起的怒气暂时掩盖了羞怯,他走向柜台,海尔加正在那里以她的方式询问商品的情况,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毫无犹豫的迹象,甚至没有妥协的迹象。

唉,这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划分是多不平等啊!

有些人可以这样站在商店柜台前,毫不犹豫地开口说我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不论他们指到哪里,店员都会顺从地走过去;而其他人只能请求,只能问我能不能把这个加上把那个加上,只能说如果能有一捧葡萄干真是太好了,上帝啊帮帮我,不要提那些高温熬制的丹麦糖果!然后我们会对着柜台后那些人的脸无力地微笑,不安地想着她是否会拿出那红色背脊的黑色大账本,账本里记着我们的欠款,我们对社会和他人欠的债就用数字写在上面,清清楚楚,无可辩驳,最终你只能放弃。我们大多数人永远欠着大商店的债,当然也欠着生活的债,不过那笔欠债会用死亡来偿还,但是就特里格维的店铺而言,情况并不会这样简单,因为父辈的债会传承到后代身上。尽管死亡是强大的恶棍,但它的力量并不会延伸到分类账簿上,男人死了,他的妻子、孩子、父母要替他还账。这与残忍无关,只是做生意,只是现实。现实就是这样。特里格维的店铺和列奥的店铺太大了,整个村庄都与之共盛衰,它们严格一致的管理让一切运转正常,为我们提供必需品。倘若管理疏忽,犹豫不决,那我们就完了,村子和村民都会穷困凋敝。福里特里克这样说过很多次,我们不会和他辩驳,除了低声细语,就像做祷告时那样。他控制着镇议会的大部分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在他的影响下,几乎所有的决定都要先征询他的意见。不过海尔加不需要不安地微笑或表示礼貌。她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掏钱付账。店铺里的那些人有的是来买东西的,有的只是在闲逛,在打发时间。在海尔加走进店铺之后,他们一直在等着这一刻。掏钱,付现金,这一时刻梦幻般甜蜜。加上两箱啤酒。海尔加对女店员说。女店员转身看着她的大胡子同事,大胡子顺从地点头说:没问题,我们这就去仓库里拿,然后我们会把货送到餐馆。他先是看了一下名叫莱恩海泽的女店员,她是福里特里克的女儿,然后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看着海尔加。那就去拿吧。海尔加说,听起来几乎有点冷漠,她甚至都没抬头正眼看大胡子。大胡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当然,我们这就去。说完,他看着站在旁边观望的另外两名店员,他们接受了任务,跳起来走向仓库。

门上方的铃又响了,一个苗条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就像因为诗句被冻死的巴尔特一样。你好,伯伦。海尔加微笑着对她说。伯伦也笑起来,她走向海尔加,两人拥抱了一下。看到海尔加这么开心,男孩目瞪口呆,他又一次感到困惑,还感到有点失落,因为海尔加和伯伦那两个女人走到一扇窗户前聊了起来,把他独自留在柜台边。莱恩海泽和名叫古纳尔的大胡子都看着他,然后莱恩海泽转身去拿了一杯水,在男孩和古纳尔的注目下把杯子举到嘴边喝光了。

她慢慢喝着水时,白色脖颈上纤小的喉骨缓缓滚动,像是睡眼惺忪的小动物。

储酒房里传来沉闷的铃声。古纳尔在暗自咒骂,他张开嘴,似乎想对莱恩海泽说点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是不敢说。莱恩海泽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男孩,仿佛是好奇,仿佛是无法不去看他。古纳尔突然表情沉重,很不友善地看着男孩,然后他也注意到了铃声,于是走进储酒房。

是布里恩乔福尔船长。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伯伦和海尔加身上时,他借机进入了储酒房,他非常小心,但还是弄响了铃。看到古纳尔沉重的表情后,他烦躁不安地跺着脚。地板在他的大脚下嘎吱作响。人们有时会说,要把神灵请来才能打败他,因为他经历过海上各种恶劣的天气,有时天空仿佛即将爆裂,海上掀起了高出船只数十米的巨浪,空中只有疯狂呼啸的风声,甲板上没固定好的东西都被风浪卷走了,水手舱灌进了海水,里面的人们被抛来抛去,一切都泡在水里,而布里恩乔福尔就站在那儿,手握着舵轮,一双大脚稳如磐石,在令人恐惧的危险中面露微笑,他甚至会大笑,会愉快地高喊。有人说,那喊声充满狂野的兴奋。在这末日般的天气里,能听到的只有暴风雨令人疯狂的呼号和大浪拍击在船上的巨响,船在风雨波涛中飘摇,最有经验的渔民遇到巨浪都会颤抖,会躲在舱内恐慌无助地哭泣,然而布里恩乔福尔就带着充满邪气的笑容站在舵轮前。躲在船舱内的人,凡是抬头瞥见过他站在飞溅的浪花中间的,都会坚持说布里恩乔福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一个渔民曾说那是幸福、野蛮的表情。不过,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面不改色是一回事;想喝酒,想喝酒想得难受,却是另一回事;如果欠了商店一大笔钱,因此完全要听古纳尔的吆喝,就更是另一回事了。这位古纳尔,不可理喻啊!布里恩乔福尔决定表现得谦和:亲爱的古纳尔,从你这里拿四五瓶啤酒应该可以吧?他尽量摆出温和甚至虔敬的神情,好让人忽略他一向倨傲生硬的语气。你要啤酒干什么?古纳尔嘲讽地看着船长,粗鲁地反问。船长小心地笑了笑,样子就像是正捧着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炸弹。问得好,他尽量友好地说,男人要啤酒干什么呢?!

男人要啤酒干什么呢?如果这世界就只是围绕着喝酒或不喝酒旋转,如果这世界就如此简单……

莱恩海泽看了男孩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就像是在用眼神捅他。男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对待那双手?那双长长的丑陋的手,总是挡在他的面前。

他该怎么面对那白痴一样的眼睛?

还有那怪异的双脚?

男孩感到备受折磨,每一秒钟差不多都和一百年一样长,随后他听到了莱恩海泽的询问:你是谁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或许有几分好奇,但也有很大成分是傲慢。男孩需要鼓起勇气才敢看莱恩海泽的脸。他也正是这样做的:鼓起勇气,看着她的脸。两绺棕红色的鬈发垂到她的前额两侧。她的眼睛是青灰色的,颜色和山里某些地方露出的岩石表面一样,让人难以直视却又很难忽视。她真漂亮。男孩吃惊地想。

这点他完全正确。

莱恩海泽已经在店里工作了三年。我们最早时都说,她是福里特里克的女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是王者的女儿。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从某种意义上看,她谁的女儿都不是,而是她自己,她在做决定时根本不会征询她父亲的意见。有些人很怕她,比怕福里特里克还厉害。她曾在最严酷的冬日拒绝人们赊欠商品,那时寒冷侵入了房屋,所有能结冰的东西都结了冰,不论是水还是希望,所有的食物几乎都吃光了,然而莱恩海泽只是指着债务的最高规定和一条条不讲情面的借款记录:糖果、烟草、又一份烟草、黑死酒、无花果。她能用眼神把质询的人从里到外冻成冰。她的嗓音拔高后尖锐无比,简直能把那些被大海磨炼得强硬坚定的成年人从肩膀向下一劈两半。可她刚刚二十一岁,生命力有时也会在她体内翻腾颤抖。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