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照片,有那么一刻我如冰雕般呆坐。我用尽全身的勇气故作镇静,将照片递了回去。还波洛照片的时候我偷瞄了他一眼,他察觉到什么了吗?还好,他似乎并没有观察我。我行为举止当中的一些异常之处逃过了他的法眼。
他迅速站了起来。
“我们要抓紧时间,以最快速度出发。万事俱备——今天海上的情况也适合动身!”
因为忙着出发,我也没时间想太多。但上船之后,为了避开波洛对我的观察,我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把各项事实好好分析了一遍。波洛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他为什么要下决心找到那个女孩?他怀疑那女孩目击了杰克·雷诺的犯罪过程吗?或者他怀疑……那是不可能的!那女孩跟老雷诺没什么过节,不会有仇怨,因此她不具备杀死雷诺的动机。那是什么让她回到了谋杀现场呢?我仔细分析了所有细节。那天我和她在加来告别后,她一定下了火车。难怪我在船上找不到她。如果她在加来用过餐,然后坐火车离开梅林维尔,她会在弗朗索瓦丝所说的时间到达热内维芙别墅。那么十点钟以后她离开别墅后都干了些什么?要么去了酒店,要么回了加来。但接下来呢?案件可是发生于周二晚上啊。周四早上她又一次来到梅林维尔。难道她根本就没离开过法国?我怀疑是这样。她留在那里干什么呢——想见到杰克·雷诺吗?我曾告诉过她(当时我们也相信如此)杰克·雷诺已经远行在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海之上。或许她很清楚安茱拉号根本没有出海,但要知道这点的前提是她必须见到杰克。难道这就是波洛致力要搞清楚的事情吗?杰克·雷诺会不会和曾被他抛弃的贝拉·杜维恩见了面,而没有和他本打算去探望的玛尔特·多布罗尔见面?
我似乎理出了点头绪。如果案情真的如我所预料,那么杰克就会获得对自己有利的不在场证明。但在那些情况中,他的沉默似乎很难解释。他为何没有大胆地说出来?他是怕自己从前的感情纠葛被玛尔特·多布罗尔知悉吗?我摇了摇头,这个解释不令人满意。打情骂俏完全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痴情男女爱到深处的自然表现而已,我有点讥讽地认为一个身无分文的法国女孩应该不会就此抛弃一个大富翁的儿子,况且这个女孩爱他爱得如此投入。
船到多佛,波洛的脸上又流露出笑容,颇为轻松、我们去伦敦的旅程也是风平浪静。到伦敦时已经过了九点,我觉得我们最好直接返回住处,等到明早再说。
但波洛有别的打算。
“我们决不能浪费时间,我的朋友。关于逮捕的消息后天才会在英国见报,但我们还是不能浪费时间。”
我有点没弄清他的逻辑,但我只是问他准备如何找到这个女孩。
“你还记得那个剧院代理人约瑟夫·阿伦斯吧?不记得吗?我在一个日本摔跤手的案子上帮了他一点小忙。只是个小忙而已,我改天有时间再跟你说。他一定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毫无疑问。”
我们花了些时间去找阿伦斯先生,午夜之后我们找到了他。他热情地向波洛问候致敬,并称自己时刻准备着为我们效劳。
“在这个行当里,我不知道的事儿很少。”他神采焕发,轻松地说。
“好吧,阿伦斯先生,我很想找到一个名叫贝拉·杜维恩的女孩。”
“贝拉·杜维恩,我知道这个名字,但我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她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这儿有她的照片。”
阿伦斯先生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
“我知道了!”他拍着大腿叫道,“她是达尔西贝拉姐妹的成员,我发誓!她一定是!”
“达尔西贝拉姐妹?”
“没错,她们是一对姐妹花。杂技演员、舞者和歌手,她们的本事可不赖。如果没歇着,我觉得她们会在别的地方表演。最近两三个星期她们就在巴黎演出。”
“你能帮我把她们的确切地点找出来吗?”
“小菜一碟。你回家静候,早上我会给你内部消息的。”
有了他的许诺,我们便与他告别了。他这个人很守信用。果然,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收到了一张笔迹潦草的字条。
“达尔西贝拉姐妹在考文垂的皇宫附近演出。祝你们好运。”
时不我待,我们立刻奔向考文垂。波洛也没多问,只是心满意足地订了当晚演出的戏票,两张靠前的座位。
这些演出乏味得难以形容,或许只是我心情不好才这么认为而已。日本演员的叠罗汉表演得摇摇欲坠;故作时尚的人穿着绿色的晚礼服,油头粉面,喋喋不休地说着闲话,跳着华丽的舞蹈;矮胖的女首席歌唱家扯着嗓子卖命吆喝;另一个喜剧演员尽力去模仿乔治·罗贝先生,但明显不成功。最终,当达尔西贝拉姐妹上场之际,观众情绪高涨起来了。我的心竟也激动地怦怦跳起来。她们俩一个是亚麻色头发,一个是黑色,穿着合身的蓬蓬裙,系着巨大的棕色蝴蝶结。她们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对儿顽皮的孩童。她们开唱了,歌声纯真甜美,虽然有点单薄,但很有吸引力。经过一个可爱的小转折,她们跳起了轻快的舞蹈,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杂技动作。她们所唱的歌词清脆而有诱惑力,大幕降下之时,观众们致以热烈的掌声。达尔西贝拉姐妹的演出可谓大获成功。
突然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逗留了,必须出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是我跟波洛说要离开一下。
“去吧,我的朋友。我正在兴头儿上呢,过一会儿去找你。”
从戏院到我们住的酒店只有几步之遥。我进了酒店大厅,点了一杯苏打威士忌,边喝边沉思,凝视着空空的壁炉。我听到有人开门,便转过头,以为是波洛。谁料站在门口的却是灰姑娘,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讲话时有点犹豫,带着些许喘息。
“我看到你坐在前排,还有你的朋友。当你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就等在门外,然后尾随你到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到考文垂干什么?你今晚在那儿干吗?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侦探吗?”
她站在那儿,披在演出服上的斗篷从她肩头滑落下来。我从她抹着红色脂粉的脸颊下看出了一丝苍白,也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恐惧。那一刻,我全明白了——我知道了为什么波洛在找她,以及她在恐惧什么,我似乎全都明白了。
“是的。”我温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