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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生人(第1页)

1

那一刻是我亲眼看到的:林蕖与“白鲸”的照片。这可不是阳子在暮色中充满疑惑的目击,而是我几乎对在了眼上的一次仔细打量。是的,这就是如雷贯耳的那个“穆老板”了,不错,一个亿万富翁,一个与其他人极为不同的声色犬马的家伙。瞧他还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古代齐国美人儿,海边人,并且被他恰如其分地以一种大鱼命名了。我想一种关于现代友谊的游戏该结束了。这对于我和阳子他们一点儿都不难,对于吕擎这个革命战友嘛,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居然会留下这样的一幅照片。如果不是被爱搅昏了头,不是忘乎所以,又怎么会落在我的手里呢?那一刻陆阿果的解释是:穆老板发现后一定会撕掉的,是“白鲸”太舍不得了,让陆阿果给保存下来的。“我就像她妈妈一样。”她说。是的,她们这个行当都是这样的说法。我一时糊涂,当时甚至提出带走这照片,陆阿果马上变了脸:“哦,这可不行!”

我离开了阿蕴庄。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吕擎那儿。吴敏说:“你哪去了啊,他们找你呢?”“谁找我?吕擎吗?”“是啊,林蕖也来了,他们都去你家了。”我心里说这真是够巧了,然后赶紧往回走去。

踏进家门时,梅子正在厨房里做菜,刀磕着菜板,发出了“咚咚”声。外边一间只有吕擎和阳子两人。我马上问:客人呢?他们说林蕖吗?人家绾绾衣袖就进去帮忙了。我探身看了看厨房,不错,梅子在忙,另一个高个子男人只把后背向着我。

晚饭之后大家都很高兴。每个人都喝了一点儿酒,有些兴奋,脾气似乎也好多了。林蕖提议大家听听音乐什么的——他听音乐总要开得很大,这会影响邻居,梅子就把门窗关严了。

在外间大一点儿的屋子里,我们打开了音响。可是林蕖听了听,说不能听那些“破烂儿”。他四下瞅了瞅,抓抓头发。后来他说自己要弹琴——梅子就高兴地从衣橱上搬出了很久没有动过的一把琴,上面落满了灰尘。那是她弟弟在我们结婚时送给的,我们几乎没有动过。

林蕖闭着眼问:什么琴?只要是琴他就能对付。

都叫不上琴的名字。这琴中间有一块蟒皮,四周全是木头。上面有三根弦,又像竖琴又像三弦。林蕖随便调了一下音,就伸出五根手指,像转花儿一样在弦上抹动,发出的声音还算动听。可是接下去他就用力弹奏起来,一边大力揉弦,一边不时地用手去叩击上面的蟒皮,结果发出了清脆的、小鼓般的“咚咚”声。

刚玩了一会儿元圆就来了。她的到来大家都很高兴,梅子立刻拉住了她的手,用眼示意弹琴的人。

元圆走到林蕖跟前,他仍未停止弹琴。

元圆突然说:“我唱一首歌好吗?”

没人理她。因为林蕖不开口,大家谁也不愿去附和。可是元圆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尴尬,像个小皮球一样蹦蹦跳跳,又拽上阳子,说:“你这个人真沉。”

林蕖弹着,一边小声哼起来。他刚哼了几句,元圆就拍了一下手:多么巧啊,这正好是我喜欢的一首歌!

她喊得太响了,林蕖看了她一眼。

元圆把那首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唱得非常用心。我们好像第一次听她这么婉转地歌唱。

林蕖专注地为之伴奏。这一对完全不同的人竟然配合得珠联璧合。大家注视着他们。阳子对在吴敏的耳朵上小声说了句什么,吴敏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稍稍离开阳子一点儿,走到吕擎身边。吕擎什么都没在意,只顾看元圆唱歌。林蕖使劲揉弦、拍琴,后来只听得扑通一声,什么都停止了——原来那把琴被他在兴奋中一拳捣破。

“呀……”吴敏喊了一声。

梅子咬了咬嘴唇。我觉得她有点儿心疼这把琴。因为我们见到这琴会想起那些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件新婚礼物这会儿就算完了,它毁在一个亿万富翁手里。

梅子想把琴放起来。林蕖看看她,连连说:“不要心疼不要心疼,我以前学过这手艺,我会蒙琴皮的……明后天我给你重新把它用蟒皮蒙起来就成了,然后它又像新的一样了。这并不太难。你不要心疼,我会给你修得好好的。”

2

晚上林蕖提出要宿在吕擎家里,因为时间还早,我和阳子就陪他一块儿去了那里。

林蕖一进那个小四合院的门就格外谨慎起来,脚步放得轻轻的。有个窗户还亮着灯,那是吕擎的母亲在工作。林蕖站在老槐树底下,望着北屋那个明亮的窗户,咬着下唇。后来老人可能发觉了什么,走出来。她认识林蕖,这时微笑着点点头。林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叫着“阿姨”,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邀请大家到屋里坐一会儿。林蕖感激地应一声。我们一块儿走进去。这是非常宽敞的镶了柞木地板的一间大屋,既是老人的卧室,又是她的书房和工作间。那一溜书柜是吕擎父亲留下来的,它们都是红木做成的,是一种中式书柜。里面放的很多中国典籍都是线装的,蓝色书套上的骨头别针雪白雪白。老人的卧床整理得非常干净,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但很单薄。这使人担心她晚上会冷。书桌上搁了毛笔,她和去世的老伴一样,一辈子都用毛笔写着小楷,所有著作都是用这种小楷规规矩矩写在竖杠红条竹纸上的。吕擎说母亲的小楷几乎和逝去的父亲一模一样。桌子一边摊了涂抹过的一部手稿,一边是刚刚抄清的一沓稿纸。那真是工整极了,而且似乎飘散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林蕖坐在那儿,双手放在两个膝盖之间,认真回答老人的问话。老人的话很缓慢,每一句都十分清晰。林蕖的话也很缓慢。后来,老人在谈话中好像涉及到了古代航海的某一条水道,林蕖就很小心地回答了,又作了一点儿解释。我发现逄琳的眼睛亮了一下,高兴地看着我们几个:“他说得很对。”老人从书架上搬出几本线装书,从中翻找什么。她翻到了一页指点着,林蕖赶紧站起来。他们一块儿念了几句。老人说着,林蕖在一边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因为老人大约再稍稍工作一段时间就该安睡了。在吕擎那个无所不有的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林蕖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垂着的沙袋。他伸手捏捏,“嗯”了一声。这时有一只猫从门口蹿进来,一下跳上了吕擎的膝盖。吕擎拍拍它,它又跳到了吴敏怀里。吴敏抱着猫,一边抚摸它一边跟大家说话。

这天晚上我们回家时已经比较晚了,第二天早晨起床也晚。一会儿吕擎来了,是他自己。他说:林蕖到街上转去了,转几条街后自己会找来,他不让人陪。我想他们休息得一定很晚。吕擎说:“我和他睡在一个屋里,谈到很久。你别看他的样子老苍苍的,精力很好。”吕擎说他们谈了很多重要的话题。他说如果跟林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这人对自己有些沮丧,有时很不自信,甚至还怜悯自己呢。总之他是一个非常沮丧的人、近乎绝望的人。

我想说:是的,这家伙心大,可惜他失败了;失败了是好的,如果他成功了,那将带来更大的灾难。但我说出口来的却是:“是啊,经营海内海外一些大产业不容易。他又这么贪玩,有这么多‘伟大的使用’,可能也够他受的。”吕擎摇头:“不是这个。他的产业仍然很成功。他的沮丧与另一些大事情连在一起……业务上的事有一个班子。他现在主要是读书,一些大事情过问一下……”“这多么像一个首长。”吕擎察觉了什么,看了我一眼。我不再说话,听他讲下去。“他内心里充满了矛盾,这已经很久了。他没法与自己和解……我们在牺牲几代人的幸福,以大面积的痛苦来换取一个危险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我们不愿失去……我们毁坏了全民的价值观,而且如此彻底!一个民族也会犯错误,而不仅是一个人,这可以从历史上找到许多例子。问题在于,他自己,我们大家,都是不可饶恕的参与者,我们没法停止……”

吕擎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艰涩的水流一样停息下来。我又想起了林蕖上次归来所说的关于“五十年代生人”的一段话。我承认自己无法忘记。我那时认为那是他代表我们大家、整整一代人的反思和追问。他在一定意义上道出了实情。那个时刻他击碎了自己的虚荣,那个时刻他是另一个真实的自己——可是换了一个场景、一个时刻呢?可是现在呢?可是——

阿蕴庄呢?“白鲸”呢?

他说得对。声色犬马与理想豪志并存,圣洁的情感也无法阻止淫荡与下流。他曾经说“时代需要伟大的记忆”,是的,这一切都需要好好记下来。

时候到了。我不得不说出那个“穆老板”到底是谁,他的真实面目。原来这是吕擎昔日的战友,我们心底的崇拜者,同时也是阿蕴庄的一个大股东,藏在那个私人收藏家背后的大财阀,在与古代齐女厮混的同时,牢牢地占有着一头“白鲸”。

吕擎被我这番话一时弄蒙了。他紧盯住我,好像要从目光里得到确认。他最终沉默下来。他卷了一支烟吸起来。许久之后,他小声咕哝了一句:

“这家伙真该得到审判。”

再有一会儿林蕖就要从街上回来了。吕擎看看窗外,说:“我们该把阳子叫到这儿吧?他该来这儿吧?”没等我回应,吕擎就去找电话叫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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