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份上真没亏了她。其实要按陈冀江的想法,那会儿柳氏和陛下的关系已经不足以把她抬到这种高位上了,但可能是陛下觉得到底和睦过一场吧,先大大方方地赐到了九嫔之列,后来又抬到了妃位。
至此就是丽妃了。可她也是真不长眼,继位之初多少事啊?有不熟悉的政务得慢慢熟悉起来吧?有不驯服的朝臣得慢慢摆平吧?陛下忙烦了想自己在紫宸殿睡觉多正常啊?
丽妃娘娘她就敢过来哭闹……
雪梨听陈冀江说完就滞住了。
她想象他提到的那几种场面,觉得陛下那会儿好可怜,周围没有一个人真正体贴他、为他想,肯定挺难过的吧?
偏他还只能硬挺着,大臣熬不住都可以说辞官但他不能……好惨!
于是,谢昭气闷地在寝殿外等着,终于听到门响时他转过身,还没站稳脚她就一头撞进了怀里。
谢昭:“……?”怎么突然就投怀送抱了?陈冀江说什么了?
他发着愣看向陈冀江,不作声地指指雪梨,意思是:“怎么了?”
陈冀江立刻低头,脸上写着:“臣没瞎说!”
雪梨双臂紧环在他背后,埋头在他怀里闷了半天,也不知是给他打气呢还是给自己打气呢。总之过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泪意未尽的明眸望着他,认真笃然道:“奴婢以后再也不瞎琢磨了!”
“嗯?哦……”谢昭一时都做不出反应了,被她这好像带着点怜惜意味的目光看得脸热,缓了许久之后一声轻咳:“菜都凉了,想吃什么?让他们送点别的来。”
“什么都行。”雪梨顿时变得特别乖巧,给他露了个微笑,又道,“陛下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这就又没事了。
陈冀江一看,挺好。这雪梨真是神了。
自此就又安稳下来。安锦在御前本也算不上什么人物,打发回去都没人多问,雪梨也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什么“相互扶持”什么“孤苦伶仃”,跟她没关系。
八月中旬,中秋刚过,卫忱带着一同去霞安镇查事的千户回来禀事了。入殿后屏退旁人,他把手里的奏章往上一递,皇帝翻了两页之后,便是神色一震。
“现在怎么安排的?”皇帝锁眉问他。
卫忱禀说:“只有臣二人回来了,千户所还在那儿镇着,另有两个百户所在赶去的路上,无人敢造次。”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得以继续看御令卫在霞安镇查到的事情。
原是那地方重男轻女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近几十年发展到了生下女婴便直接溺死、掐死、活活打死的地步,小地方又相对封闭,日子久了就闹得镇上七八百号人里也没几个女子。男人娶亲自然成了难事,本镇娶不到就只好去外头娶。
可用卫忱的话说:“这地方重男轻女到了这样的地步,能好好待妻子的自也不多,外面稍微知情些的都不肯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就只好找离霞安镇更远的地方,而且多找穷人,多给些聘礼就把这事办妥了。也有直接找人贩子的,但毕竟官府查的严,并不容易。”
至于先把人送进宫当宫女这一步,更是让谢昭哭笑不得——他原本想到的,只是从宫里出去的自比民间的乡野村妇要知书达理些,还以为那张东升是图这么个懂事的夫人帮他持家呢。
结果跟他想得完全是两回事。人家图的,其实是……一来,二十五六放出宫的女子已经年龄大了,不嫁之前订了婚的就难再寻夫家;二来宫里出去的规矩更严,不太会做出逃跑或者私奔之类“令人不齿”的事。不情不愿早晚能逼成情愿,然后就又有人能给他们家传宗接代了。
看到这儿,谢昭已然觉得这等算计令人发指了,简直比在朝堂上的阴谋阳谋还要恶心百倍。但翻到下一页接着看,呵……
就这样,大多数这么办的人家还觉得自己是担着风险的呢。因为聘礼已经下了,万一进宫之后死在宫里或者被哪位王公贵族看上了,钱也要不回来,所以穷人家只能赌这么一把,有钱人家则大多会多订下几户免得“颗粒无收”。
这个和雪梨定亲的张东升当时就一口气订了三户亲事,阮家村是一个,另还有两个是更远些的村子的姑娘,一个现在在洛安的尚服局,另一个在临合的行宫。卫忱查过了,都是和雪梨同年的姑娘。
皇帝看完之后连叹气都在发抖,委实不敢去多想原本有多少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在雪梨身上。
“就是说……”他神色凝重得说不下去。
卫忱接口接得并不客气:“就是说,阮家为了二十两银子把雪梨卖了。如果她出宫,就只有被逼着给张家生孩子的份,如果她不服……”他哑声一笑,“他们会把她打服的。”
但她什么都不知道,跟他说起时也只是担心会对他这当皇帝的名声不好。
谢昭一拳狠击在案,卫忱轻吁了口气,又说:“臣查过了,现在定亲而未嫁的姑娘,共计一百三十四人,有八十七个在宫里,其中十六个是明年就要放出宫的。另有二百五十四个已嫁过去,其中三十多个已经死了,原因不明,还有二十几个疯了的,都说是中魔,但是……”
更像是被逼疯的。
皇帝听得喘不上气。他头一回觉得眼前的太平盛世像是一片虚幻,连宫女都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纵使知道在这片太大的疆土上总有些事是他所顾不上的,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触目惊心的事情。
而霞安镇那个地方……离洛安城并没有太远啊。两百多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