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匹夫,老夫与他不死不休!”沈勋气的双目发红、青筋暴起,骇得沈颐站在他身后为他顺气。
贺熙朝冷声道:“重明岛事涉此案已有铁证,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侯爷你自清理门户,蹈之自去查案断案,我便即刻奉皇命赶赴松江,剿灭此贼。”
从前似乎贺熙朝还有所保留,可过了今夜,他却一瞬间打定了主意一般,整个人杀气腾腾。钱循总觉得其中还有故事,却也不方便打探。
沈颐一听要起兵戈,不由长叹了一声,念了句无上太乙度厄天尊还是福生无量天尊,满脸悲悯。
贺熙朝目的明确,继续南下,钱循则有些举棋不定,跟着去,有些师出无名,若是留下,又下意识觉得会是一场空。他已隐隐觉得众人在被一股不明的势力引导,朝廷、重明岛、广陵侯府、贺氏也许都被此人当做了棋子。
可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钱循深思的目光正好与沈颐撞上,对方也来不及掩去眼中的思索,四目相对,沈颐颔首微笑。
贺熙朝先行回去点兵点将,钱循抽了个空递了个帖子求见沈颐,好在对方架子不大,相约一个时辰后在于飞榭见。
除去一个烧香烹茶的童子,沈颐并未带人伺候,钱循也便让亲随在府外等候,上前作揖,“见过无妄道长。”
沈颐拱了拱手,“也非初见,不需如此客气。”
“对侯府发生之事,道长怎么看?”钱循开门见山,“先前下官忙着审讯刺客,盘问府中人,也未来得及向主人请教,是下官失职了。”
沈颐摇头笑道:“贫道早已是方外之人,之所以还能常与父母家人相见,也不过是陛下仁德和祖宗的余荫罢了。故而侯府庶务,贫道一无所知。不过……”
钱循听到前面有些泄气,不料他竟然话锋一转,不由来了精神,“不过什么?”
“大人不觉得桩桩件件、林林总总,仿佛总有人将嫌疑往重明岛引似的。既做的这么明显,又何必要牵扯上陈年旧事,多此一举呢?”沈颐仿佛不常与人交游,说了这么久的话,已有些不自在,倒是他的眼神依旧诚恳,“不过如今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了。”
连一个方外道士都看的清清楚楚,钱循自然也明白,只是想起炎娘秋娘月娘这些命运半点不由人的可怜女子,想起多年前玉碎得如此惨烈的白雪词,他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将罪责全盘推到晏华亭身上。
“其实,企图谋害朝廷大员、屡次袭扰沿海子民,这些罪名足够他死好几回了,”钱循低声道,也不知是在劝服旁人还是在说服自己,“炎娘案也好,白雪词案也罢,完全可以单独立案,难道他们的死就不值一钱吗?”
沈颐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大人不以贵贱论是非,贫道以茶代酒敬大人。”
钱循闷声道:“贵贱?不过是投胎的运道罢了,在下官这里,若有什么贵贱,也只是德行高低,不看出身。”
沈颐口气更加温和,“大人所言甚是。”
钱循目光无意中扫到他腰间,只见有一把细长的佩剑,不由迟疑道:“道门是否皆要佩剑?”
沈颐低头,笑道:“那是自然,不管大人信是不信,斩妖除魔是咱们道士的本分,再如何法力不济,身上也得佩把桃木剑不是?贫道身上的这把,也是法器。”
说罢,他将剑抽出,双手奉给钱循,果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华美礼器。
钱循比了比剑身,心中咯噔一下,“所有道士的法器均是如此粗细么?”
“道教流派众多,法器这类器物,全看顺手,而且不同派别不同等级的道士也微有不同,哪里就有什么定式了?”沈颐看着有些茫然,显然不知为何他对着法器上了心,“贫道恰巧见过不少道长的法器,若是大人想请人辨别,贫道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钱循迟疑片刻,请下人送上纸笔,又凭着记忆将炎娘喉间的伤口画了出来。
紧接着他就见沈颐微微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这么细的伤口……”
“有人说东洋浪人的武士刀所为,但下官以为他们的刀剑固然锋利,但比这个刀口宽些,而且看劈砍的手法,也不似刀具,而是剑……”
沈颐恍惚道,“当世最细的剑,就是圣上刚登基时赐予贫道的善渊剑。”
“敢问那剑在何处?”钱循一愣,“可否让下官对照一下?”
沈颐摇头,“大人回京时日不长,怕是不知。就在琅琊王之乱前后,长安城兵荒马乱,彼时玄都观失窃,一共丢失了三件宝物,后来京兆府寻回两件,唯有这把善渊剑不知所踪。”
“那也有十年之久了……”感觉这个线索又将无用,钱循难免有些沮丧。
沈颐安慰道:“也未必就是善渊剑所为,兴许这世上也有旁的细剑。”
不知为何,钱循还是对那口善渊剑难以释怀,可也知再问无益,只好感激地笑了笑,复又说起风月来。
第十七章春色正中分
到底还记得自己巡查御史的使命,钱循第二日天不亮便起身,想启程回京。
不料才到城门,却接到京中快马传来的圣旨——让他立即前去松江府,在贺熙朝帐下听用,待匪患平定,再与贺熙朝一同还朝。圣旨的另一段是让天子替身无妄道长同赴松江,也算作替天劳军,顺便做做法事,为将士祈福,为烈士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