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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侍奉(第1页)

大楚皇宫的御书房,琳琅在身为皇后的这六年,踏入过无数次,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夜这般,举足艰难。

不仅仅是因双足冻得僵硬难行,更因她肩上所担负着,是夫君与稚子的性命,因她将要面对的,是晋侯穆骁——楚末乱世所向披靡的年轻枭雄,让她原本永不言弃的夫君颜昀,第一次真正面露出绝望之色,怆然哀叹天亡大楚之人。

虽然六年来深居禁宫不出,但琳琅有听过穆骁不少事迹,知道他是原晋侯穆霆与一歌伎的儿子,幼少之时一直流落在外,在底层磨砺长大,深知民间疾苦,为气任侠,后长到十八岁时,加入荆州晋军,在战场上立下奇功、名声初显后,与生父穆霆相认,认祖归宗。

穆霆膝下儿子不少,且诸公子各自母族俱有一定势力,可,却无一人,能够扳倒半路认父、毫无背景的穆骁。回到穆家的他,不仅在晋侯府,迅速站稳根基,壮大势力,在战场上,亦屡立战功,赢尽人心。

不出三年,穆骁便在决定晋军生死存亡的剑阳关之战中,凭其不世出的骑射刀法与兵法谋略,逆转战局,反败为胜,使一己之声望达到顶峰,在穆霆死后,顺利承袭晋侯之位,成为穆家真正的掌权人。

剑阳关之战,原是颜昀苦心筹谋促成。他接手的楚王朝,就似一艘漏洞无数的巨船,一匹看似华丽实则落满火星的织锦。各地割据势力坐大,而朝廷积贫积弱已久,发展民生重振王朝需要时间,他只能在励精图治的同时,如王朝的棋手,以万里江山为棋盘,暗中操控,借力打力,令各方势力互相压制彼此消耗以保持平衡,不使任何一方崛起称霸,为楚王朝争取喘息中兴的时间。

当穆骁横空出世、名扬北地时,颜昀直觉感到危险,他本想将这猛虎,扼杀在他尚未彻底长成之时,为此呕心沥血,捭阖各方势力,暗中推动剑阳关之战,谋求剪除晋军,却未想穆骁竟能以天人之势,率领晋军,以少胜多,突出重围,逆转败局。

这头猛虎,从此无人可挡,他张开了血与火的利爪獠牙,咆吼着冲出剑阳关,以摧枯拉朽之势,令楚朝大地烽火燎原,一州接一州地臣服在他的悍烈刀马下,最终,连同楚王朝的心脏——京城皇宫,一同踏在脚下。

琳琅从前以为,这样的乱世枭雄,定是一名面目暴厉、凶猛如虎的魁梧悍将,及今夜亲眼所见,才发现他与自己想象的莽野武夫不同——穆骁其人五官深邃俊朗,身材修长挺拔,雍严的气质下,一双冷利的凤眸,若藏刀锋,在看向她时,似有锋刃寒光,如暗流涌动。

与其说是猛虎,更似是头孤狼,独行在暗夜里,天生阴枭嗜血。当他的凌厉眼神,缓缓扫向自己时,琳琅只觉是锋利刀刃,在划过自己的肌|肤血管,一寸一寸,凌迟般地细细剜剐,削肉见骨。

为这眼神所摄、暗暗心惊之时,一种恍惚的熟悉感,又自心底,无声浮起。琳琅隐约觉得,自己似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双冷利双眸,宛若孤狼,血腥之气暗涌,令人不寒而栗。

自五年前,因大病一场,遗失了数年记忆后,琳琅平日,时常会因某事,心中浮起恍惚熟悉之感。她将之归结为失忆症的影响,并不深想,眼下这等处境,也由不得她浪费时间,去深思一个初见之人的眼神。

当务之急,是尽快说服穆骁,派太医去为颜昀诊治。正当琳琅暗定了定心神,要为此事开口时,她的下颌,忽被身前男子用力钳住。被迫仰面的她,惊惶眸光,直撞进穆骁深邃的目光中,那双冷利的双眸,此刻对她,浮溢起毫不掩饰的薄凉讥讽。

楚朝皇后五年前落下的失忆症,只她身边几人知晓,于是,她在对视晋侯穆骁时,所露出的惊怔神色,落在不知情的旧情郎眼中,便成了另一种意思。

不是因为恍惚熟悉的如狼冷眸,感到惊怔迷恍,而是对于竟在此时此地,重逢旧人的震惊与彷徨。

乌睫处落沾的白雪,在殿内暖意催融下,滢如泪珠,颤颤缀在女子明眸边缘,宛似花凝晓露,为其美色,更添娇怜。穆骁凝视着眼前这张面庞,看它既似当年少女清丽,又添少妇柔美温艳,确是一副极易惑动人心的好皮囊。

只是,对曾险些死在她手中的他来说,这副伪饰楚楚可怜的皮囊,再不能蛊惑他半分。这些年,无数次午夜惊梦的刻骨之恨,令他时刻清醒记着,眼前这样一副娇柔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虚荣狠毒的蛇蝎心肠。

多年前,他尚不是荆州晋侯府的三公子,只是无父无母、独行人世的少年阿穆时,在十七岁那年的料峭春寒,来到楚朝京城,结识了户部侍郎家的大小姐——顾琳琅。

自幼见惯世情冷暖、人心险恶的他,本将一颗心,磨得铁石般冷硬,可或许是初见之夜的月色太美,或许是人少年时总要昏一回头,那一年,他一头栽在了她身上,将一颗真心捧奉与她,发誓一生爱她护她,若有违逆,天诛地灭。

但,他所以为的一生一世,在顾大小姐那里,不过是为打发闺中无聊光阴,施舍与卑贱之人的一场隐秘游戏罢了。

她肆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等戏弄够了,对他腻了,立马露出无情的真面目,不仅将他的真心,狠狠践踏在脚下,更要秘密抹去他这个污点,以免他污了她的清白声名,碍了她与成国公之子霍翊的金玉良缘。

他差点死在她与霍翊的手上。当年负伤逃离京城时,他在心中立誓,总有一日,会再回到这里,亲手杀了这对狠毒夫妻。只未想到,顾琳琅的手段与野心,比他所知道的更甚。霍翊也不过是她攀权附势的垫脚石罢了。她在与霍翊的婚礼上,转头又勾搭上了楚朝皇帝,而霍翊在那之后不久,被流至平州,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

先拿霍翊做刀,杀他穆骁,后又用楚帝颜昀,废了霍翊。这女子,虚荣狠毒至极,对谁人都无半点真情,一心攀权附势。她以己身做饵,踩着旁人的迷恋与情意,步步上爬,终爬至世间女子所能及的至高处——楚朝皇后的位置上。

她大抵以为此生荣极,却未想过,一个王朝的覆灭,来得这样快。昔为一朝国母,今为阶下囚徒,她所钟爱的权势荣华,转眼都是云烟,她顾琳琅,今时今夜,已是一无所有了。

原本,他想任她死在兵马的刀戈铁蹄下,死在她最鄙夷的卑贱之人的手上,就似这些年所想的一样。但,在来京的路上,他忽然改了想法,就这般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倒是便宜了她。

他且容她多活几日,他乐于见她在一无所有、性命危矣的煎熬折磨下,度日如年。他等着她暴露攀炎附势的本性,一脚踹开无用的楚帝颜昀,转而去攀附新的有权有势之人。他期待着,当她发现她想攀附的晋侯穆骁,竟是当年被她抛弃的少年阿穆时,那一瞬间,那张姣美的面庞,如何因惊恐扭曲变形,如何对他声泪齐下、忏悔不迭。

等她为苟全性命、攀附权势,梨花带雨地跪服在昔日所弃之人的脚下,那时,他再亲手将她一刀穿心,岂不更有意趣。

故而,在手下禀报已擒获楚朝帝后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旧人。他以为她再怎么虚荣无情,也能撑熬上一两日,但没想到,不过三个时辰而已,她就干脆利落地,抛弃了为她空置后宫的楚帝颜昀,转而来此,请见大权在握的晋侯穆骁。

只是,少年阿穆,会昏了头,被一无情女子欺骗,晋侯穆骁,这一生,绝不会再被骗第二次。

明辉璨璨的灯树映照下,穆骁尽情欣赏着顾琳琅眸中的惊骇,将欲向后挣离的她,禁锢得更紧,嗓音沉沉,“你知道,霍翊是怎么死的吗?”

遗失数年记忆的琳琅,脑海中根本没有少年阿穆这个人。她不知穆骁为何突然问起她的前夫霍翊,只对他一手捏她下颌,一手紧箍她腰的动作,感到惊恐。

她极力挣扎,奈何穆骁臂力惊人,箍如铁钳。她半点也挣脱不开,惶急得几欲啮他手臂,可又怕此举触怒穆骁,会牵累颜昀,正焦灼无法时,又听穆骁贴在她耳畔,声寒如冰道:“三个月前,我攻下平州,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这一可怖之语落下的同时,那只钳捏她下颌的手,也已缓移至她的脖颈处,粗砺的指腹掌心,紧掐着她的命脉,穆骁眸中漾着寒凉的笑意,声亦似笑非笑,“顾琳琅,你想怎么死?”

危急生死关头,琳琅反镇定下来。她视颈前铁掌如无物,定定直视着眼前的阴鸷男子道:“我不过一小妇人,死活无足轻重,重要的,是陛下的生死。陛下此刻昏迷不醒,病情愈重,请晋侯允派太医院首席谢邈,为陛下医治。”

她话说得十分清楚,可穆骁却似一时没听明白,他像是对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感到惊讶,逼视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的古怪,沉凝不语。

琳琅担心颜昀病情,见穆骁迟迟不语,越发忧灼,是以虽知颜昀品性高洁,应不愿低头禅位、拱手祖宗基业,但只能依时权宜,为救颜昀性命,极力说服穆骁道:

“楚朝虽衰,但仍是天下正统,诸边国异族之宗主国。晋侯的天下,尚有三分未收,晋侯若能名正言顺地承继楚朝江山,不仅可享有明君圣主之誉,亦可以正统自居,赢得天下民心,更快统一河山。”

言罢见穆骁仍是以莫测的目光审视着她,担心颜昀病体难支的琳琅,沉声催促道:“若陛下他今夜不得救治,有个万一,来日晋侯纵是坐上皇位,史书工笔,亦难逃乱臣贼子之名!”

这话说下,原先禁锢得她动弹不得的人,忽地一把将她推开,“乱臣贼子又如何”,穆骁冷笑着道,“恶名于我来说,恰是褒扬。至于天下,七分我都已打下,剩下三分,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颜昀的那条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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