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昀落目一瞬,古琴即被满面惶急的阿慕,拾抱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阿慕边自责地说着,边赶紧查看琴体可有损坏,见古琴完好,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回琴案上,依在他的身旁。
颜昀抚着孩子的头问:“你娘亲呢?是不是已经在寝堂歇下了?”
“没有”,被孤独侵袭许久的颜慕,垂头丧气道,“娘亲和隔壁郑夫人,去东市看‘香桥会’了,还没有回来……”
原该是他这做丈夫、做父亲的,在这七夕佳节之夜,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去繁华街市尽情赏游的。只是,肃王有要职在身,平日里难与他秘密会面,他只能将密谈时间,选在今日,没能陪着妻子孩子……颜昀见孩子无精打采的,想他与琳琅都不在,依恋父母的阿慕,估计也没好好吃东西,便温声问他道:“是不是还没用晚膳?”
自是没有,爹爹娘亲都不在,他又有那样可怕沉重的心事,如何能有心情吃饭……颜慕本是想掩饰过去的,但爹爹眸光如镜,他在爹爹关心的目光注视下,似是无法说谎,最终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颜昀遂令仆从在厅中摆饭,陪着孩子慢用。他一边给孩子挟菜,一边笑对他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好好吃饭?!我与你母亲不在,你便不吃饭了吗?终归要长大独立的,难道以后大了,没有爹爹陪着,你还是要像今天这样,一直饿着肚子吗?!”
被爱着的颜慕,笑望着他敬爱的父亲道:“我还没有长得很大,还可以再依赖爹爹一会儿会儿。”
颜昀宠溺地笑看着孩子,又给了他舀了一碗鲜笋火腿汤。火腿汤滋味很是鲜美,但心事很重的颜慕,吃不出多少美味,他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悄悄抬眼看父亲,想着晋帝穆骁说的那些话、想宣华阁内娘亲依在穆骁怀中的情景、想香雪居那棵靠墙梅树上,两个手牵手的小人,与刻迹深重的“不悔”“不负”……
颜慕这偷偷抬眸的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父亲的眼睛。颜昀看着孩子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我是想问爹爹……”颜慕望着父亲,缓缓问道,“爹爹和娘亲,是怎么认识的?”
楚帝在臣下洞房之夜,强夺臣妻之事,颜慕自然早就知道。但,爹爹是不会做错事的,既然爹爹后来下令杀了成国公,并将那霍翊打到瘫痪,就说明霍家人坏得很,爹爹当初从霍家洞房带走娘亲,是一件很好很对的事。
爹爹与娘亲,是在霍翊成亲夜相识,还是在之前就认识,好奇的他,其实很早以前就问过,但爹爹当时没有回答,只说,等娘亲想起来时,由娘亲来亲口告诉他。
他从前很有耐心,可以慢慢慢慢地等待,但现在,他的心,实在太乱太乱了,乱到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将他的所有恐慌惶乱,全都抹平。颜慕见父亲不语,心中惶乱更甚,又紧接着问道:“娘亲还没有入宫前,爹爹和娘亲,有在一起度过七夕佳节吗?”
之前,那个可恶的晋帝穆骁,向他讲说了许多同娘亲的亲密旧事,说七夕夜时,曾与娘亲戴着面具,在满城花灯下,把臂同游。他不肯也不愿相信穆骁的话,如果,如果从前的七夕夜,娘亲是和爹爹一起度过的,那么,穆骁就是在说谎,那么,穆骁说的所有话,都当不得真!!
颜慕心中紧张极了,而面上只露一两分,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父亲,想要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但,得到的答案,却让可怜的孩子,心更重更沉,只见灯光下,父亲微摇了摇头,淡笑着道:“没有。”
他没有与少女时的琳琅,共度过七夕夜,只是在高楼上,遥遥地看着。
于七夕夜,微服出宫的他,身在高楼,看着他的臣民,在天子脚下欢度七夕,看到摩肩接踵的赏游人群中,有一对少男少女牵手同游。少年人身形俊健,戴着一张青鬼面具,少女清姿窈窕,戴着青鸾面具,他们手牵着手,情状十分亲密,像是一对爱侣,正是情浓,天造地设。
因为人群拥挤,少女面上的面具,不慎被挤落了,他在楼上,望见了她的真容,心中一叹,原来是她。
他见她面具掉后,那个戴着鬼面具的少年,比她还要紧张,像是想匆匆松开她的手,不要叫别人看见,这样美丽清贵的小姐,是正与他这样的人,牵手一处。
但,觉察到少年用意的她,却紧紧反握住少年的手,不让那少年挣开。她弯身将跌地的青鸾面具捡起后,也不急着戴在脸上遮住面容,在凝看少年片刻后,直接一手抓着面具,一手紧紧牵着少年的手,笑着带他穿走在人群中,尽情赏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