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8日,南京外郊已现如血般的旭日旗了。
在苏州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下令向南京城内空投劝降书,要求中国军队在12月10日午前投降:
百万日本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处于包围中。由战局大势观之,今后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惟江宁之地,乃中部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古迹名胜猬集,颇具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本军对负隅顽抗的人格杀勿论,然对无辜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则以宽大处之,不加侵害。至于东亚文化,尤存保护之热心。贵军苟欲继续抵抗,南京将焚于战火,千年文化将毁于一旦,十年苦心经营将化为乌有……
唐生智用炮声作了回复。他命令全体将士严守阵地,有临阵后退者就地枪决。按媒体的说法,唐生智获得了“首都疯子”的绰号。
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在这天秘密前进到南京城外23公里的汤山。
新任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亲王是个瘸子(留学法国时出过一次车祸)。他是12月6日才到中国的,先到上海,然后赶到前线。说实在的,此人没什么军事才能,但因为是皇族,所以也就官运亨通,除了当过近卫师团长外,还做过军事参议官。东京的军部不满意松井石根在上海的表现,虽然把他升为方面军司令官,但手里却没什么实权了。松井卸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后,留下的位子有很多人适合,为什么非得派朝香宫来?其实这是昭和天皇的意思:攻占中国首都,不出现日本皇室成员的身影怎么行?
朝香宫鸠彦在饭沼守、长勇等人的簇拥下,开始看南京周边的地图。就是在这时候,紫金山东麓老虎洞(该山第三峰)阵地最先受到日军第16师团的进攻。
紫金山在南京东北,最高448米,占地31平方公里。紫金山烧,南京陷。这是老话。
守卫紫金山的,是卫戍部队中建制相对完整的教导总队。退回南京后,队长桂永清把总队的3个团扩充到3个旅(每旅3个团),但由于每个旅有一个团去江西、湖南征接新兵,所以南京战时教导总队实际上只有6个团,并不到传说中的3万人。
在布防上,参谋长邱清泉(黄埔军校2期,浙江永嘉人)和主任参谋廖耀湘(黄埔军校6期,湖南邵阳人)把马威龙(黄埔军校4期,广西龙州人)第3旅(辖睢友兰第4团、马威龙兼第5团)放在紫金山老虎洞、第二峰,到山下岔路口一线;周振强(黄埔军校1期,浙江诸暨人)第1旅(秦士铨第1团、谢承瑞第2团)放在工兵学校以左、孝陵卫、西山、中山门一线;胡启儒第2旅(李西开第3团,刘子淑第6团),放在陵园新村、中山陵西侧、灵谷寺至老虎洞南侧一线,直属的特务营、军士营、工兵营、通信营、输送营为预备队,放在太平门。总队指挥部设在了南京市内太平门东侧的富贵山地下室。
话说占领汤山后,中岛今朝吾分兵:助川联队、野田联队的一个大队绕过龙潭向下关江边迂回包抄,片桐联队、大野联队、野田联队的另两个大队,进攻南京中山门紫金山。欲取紫金山第一峰,俯控南京城,必得由第三峰老虎洞而上。
守卫老虎洞的是教导总队第3旅第5团罗雨丰营。老虎洞阵地碉堡突立,战壕纵横,营长罗雨丰利用熟悉的地形,率部用轻重机枪加手榴弹,多次打退来犯之敌。日军丢下一片尸体后退了回去。过了很长时间,仍不见日军动静,纳闷儿之际,有士兵发现远处半空中升起两只超大的气球,每个气球的观测架上有一名日军。
日军部队里有个特别组织,叫观测班,成员一般有五六个人,任务就是侦察自己与敌人间的距离,还有敌人的兵力、装备,给身后的野战重炮兵提供数据。由于观测班讲求专业技术,所以这里面的日军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从上海战场开始,日本人就喜欢搞这玩意儿,所以中国这边的士兵一见到日军的气球,就恨得牙根儿痒。但由于气球风动不定,不容易锁住目标射击,所以更多的时候只能看着它跟那飘来飘去。
老虎洞的机枪碉堡不少,但却存在着一个弱点:隐蔽性不够,几乎所有碉堡都修在山峰顶部和山体的棱线部分,工事之间缺乏纵深,侧射和斜射工事很少。而上海战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布防时,横下来广拉防线,远不如竖下里设置纵深来得有利,卫戍司令部参谋程奎朗(贵州贵定人,中央军校8期)在随唐生智视察南京防务时,曾发现过这个问题,但提出疑问后没受到重视(这一年程刚毕业,只有24岁)。
没过多长时间,日军的野战重炮便锁定目标,集中火力猛击老虎洞阵地的碉堡、观察哨,整个山峰硝烟弥漫,炮弹呼啸声此起彼伏,老虎洞树枝被点着,紫金山开始燃烧。
教导总队死守不退。
打到9日午后,风向突然变了,日军趁机发射燃烧弹,此时罗雨丰营所剩弹药无几,机枪的子弹全打完了,罗营长左肩受伤。面对日军的进攻,罗营长命令官兵将步枪和手枪子弹全部打光,所剩手榴弹全部投出去,又一片日军倒下。
日军似乎也战红了眼,虽然一批批倒下去,但并没停止冲锋。毫无疑问,这是第16师团在通往南京之路上遇到的最激烈的战斗。
打到最后,罗营长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弟兄们,上刺刀啊!
罗营长拿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第一个跳出战壕。
12月9日午后的老虎洞阵地一片寂静,罗雨丰营长和其下全体官兵至此壮烈殉国。
老虎洞陷落后,第16师团开始进攻紫金山第二峰。
相对于老虎洞,第二峰更易防守。马威龙指挥教导总队第3旅居高临下,日军几次冲击均不得手。尽管教导总队伤亡惨重,但仍死死控制着第二峰。暮色降临后,日军的攻击减弱了。趁此机会,辎重军校将阵地上所有的弹药发至各排,准备转天更激烈的战斗。此时,紫金山一线全面接火,在孝陵卫,教导总队第1旅参谋长万全策(广东西江讲武堂,广西苍梧人)少将殉国。
打第二峰时,中岛今朝吾把大野联队放在左面,片桐联队放在中央,野田联队(欠一个大队)放在右面。在教导总队第3旅的阻击下,日军左右两翼的进攻虽然艰难,但却在一点点推进,唯独中央的片桐联队出了问题。
片桐护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0期,京都人)的第9联队(第1、第3大队,第2大队为师团预备队)被摆在中央,主攻南坡,但这里树木稀少,遮蔽物不多,第3大队伤亡不小,第1机关枪中队长田代泷藏少佐被毙杀。于是片桐叫该大队向另一翼的第1大队靠近,等于把南坡给空出来了,这个举动被到前线督战的师团长中岛认为是“避难就易”,叫片桐全力攻打第二峰。片桐说,第3大队往第1大队那里靠,可以集中优势兵力,而且他已经叫军旗护卫中队去攻打中山陵了,现在手里的预备队只有一个小队,拿不出兵力再投到南坡了。就这样,两个人在阵前戗戗起来。
处于二人之间的旅团长草场辰巳(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0期,滋贺县人)偏向片桐,因为他是第9联队出身,也跟中岛吵了起来。但中岛不听那个,亲自下令,把作为草场旅团预备队的大野联队第2大队补到了南坡。片桐的变阵和中岛的暴躁也说明第二峰的教导总队抵抗之激烈。
三天来,紫金山陷入决死的燃烧中。
城外陷入激战时,南京卫戍司令部设在百子亭的唐生智寓所也遭到日机轰炸,唐生智和他的幕僚办公不辍。幕僚们工作之余谈论得最多的,是各自并不漫长的人生经历。很多人说着说着,就把那些话当成是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的南京是何样的南京。
一名参谋对同事说:
假如你幸而还活着,可不要忘记我,请把我死的消息告诉我的家人和友人;反之,我也会和你一样,负起同样的责任。
每一天,只有日落后,日机才会心满意足地飞走。这时候,司令部的人员才走到街上,点着根烟,望着冬日清冷的黄昏,愣一会儿神。
这天晚上11点多,参谋们正处理军情,房子猛地震了一下,玻璃立即粉碎,门窗都倒了下来,后来知道是一枚日军的榴散弹在旁边爆炸,就在参谋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日机又在玄武湖附近投下炸弹。一般来说,日机只在白天空袭,而这一次选在了晚上,显然司令部的大致位置被日本人发现了。
但由于日机对唐生智寓所的具体位置还摸不准,所以在四周胡乱轰炸。几乎同一时间,教导总队辎重营设在南京第一公园的总部也遭到日机有针对性的轰炸!
直到现在,我们也很难知道日军是如何获得的情报。估算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南京城里仍有日方的间谍,通过秘密电台把消息发给了城外的日军。
在日机的轰炸中,唐生智不为所动:日本人的几颗炸弹吓不走我。
唐坚持和罗卓英、刘兴两个副司令留下来,就这样,司令部的其他人员迁到了位于中山北路的铁道部地下室。
此时,由于日军已突破外围阵地,参谋处长廖肯和作战科长谭道平连夜拟订了城郭防御计划:
俞济时第74军所属王耀武第51师、冯圣法第58师守牛首山一带据点至河定桥一线(后退至南京城防阵地,王耀武部周志道第151旅驻守水西门外,李天霞第153旅驻守城墙一线;冯圣法的第58师为预备队)。
桂永清教导总队主力仍守紫金山各阵地,一部守光华门、中山门、太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