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对被研究员们暂称为列和笛的东西出土之后,钟兴博士就魔怔了。应对小组只好把两边都紧急关起来研究:列和笛拿给收容专家,抓了几个d级来实验了老鼻子时间;钟兴则交给医疗部门,做了一大堆认知测试和心理评估。最后大家不得不给出了一致结论:这个“列和笛”除了由某种无法摧毁的未知材料制成之外,似乎确实没什么别的异常,而钟兴大概的确只是兴奋过了头,倒也没有认知失调的地方。尤其是考虑到她平时对于音乐的那股子上心劲儿,这就更加不奇怪了。
钟兴被从隔离放出来的那天,我在休息室碰到她在弹那把爵士吉他,就好像相比于某个关系好的同事,她更愿意在漫长的隔离后先和琴团聚一番。但这次的弹奏却没什么旋律,反而像是一个新手的蹩脚练习。
“不行。”在我经过她面前时,我听到她在小声嘟囔。
“什么不行?”
“乐器不行。”钟兴说着,放下了她的吉他。“虽然弦可以任意调音,但这些品的间距还是为了十二平均律而设计的。弹不了。”可能是看到我茫然的神情,她又补充道,“这么说吧,你有没有听过音准很奇怪的民歌?比如潮剧重六调?秦腔欢音苦音什么的?”
“呃……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个。
“那泰国或者缅甸那边的民族音乐呢?”
“也没有。”
“蓝调总听过吧!”
“这我倒听过。”
“我能不能占用你一点时间?”
钟兴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非常诚恳——因此不知怎地,我们就这么聊上了。她开始和我讲蓝调作为一种民俗音乐的的起源和特征,以及它标志性的“蓝调音”;关于为何一台校准好的钢琴弹不出蓝调音的音高,而吉他必须通过推弦这一技巧来演奏蓝调一事。又讲到前述的各国民族音乐中有哪些音高“夹在琴缝里”的微分音,讲为什么有的歌曲一听就知道来自于阿拉伯或印度。在她领着我向低威胁物品收容室走去时,我才模模糊糊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大概会与之前挖出来的那两支笛子有关。若不是基金会早就确认过她现在正常得很,我此时大概已经在跑去通报上级的路上;但既然情况并非如此,我便试探着问起笛子的事情。
“啊,是的,因为我个人也很感兴趣,所以上面把异常物品20——算了,就叫‘列和笛’吧,没关系——交给我研究了,是的。”她向我确认了此事,“你也参与了突袭行动对吧?不想看看你豁出性命从蛇之手嘴边抢到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
“两支,呃……不可摧毁的笛子?”
若是无法与不周山岩产生遥感,那就用地下金属探测器;若是凭二人之力无法挪开土石,那就上c4——phoebus看向他那同样灰头土脸的搭档,自嘲地发现他们此时反而像两个考古队员,或者干脆说摸金校尉更加合适。只是这种形容未免太贬损了他此行的目标:得三昧真火,寻天柱之石,这二者他已完成一大半;传闻中前驱者的墓葬,他也已经找到。只待那材料到手,就能炼就一把最为无坚不摧的利刃。虽说冷兵器在现代社会怕是没用了,但若是能做成仪式用具,少说也能在施法时以一敌百——只是,倘若天柱石的上一任主人已将其制为剑刃,为何金属探测器探测到了一长一短两截,难道断了?还有,到时候怎么过河拆桥掉这搭档也是个问题……
“pho。”端坐的搭档忽然冒出一句,“有车队往这边来了,大概东南方向一公里。看辉光是普通人,要不给他们来个鬼打墙?”
“什么样子的车?”
“黑色SUV,后备箱好像有什么……”
“md,是基金会!”phoebus一把拉起搭档,“一个破玩意至于吗,真Jb倒霉!”
“其实也没豁出性命吧……”我谦虚了一句,把“他们一开始就战略撤退了”的后半句话咽在嘴里。
钟兴此时正从保险柜中取出两支笛子。它们被包裹在红色的绒布中,她小心地、毫无必要地各自擦拭一番,然后递给我看;这对“列和笛”一长一短,通体黑色,各有六孔,笛身有隶书“列和”字样,这就是其代称的由来。钟兴示意我稍加触碰:触感既不似金属也不像石头,却比它们冰冷很多;笛身光洁如新,可以鉴人,千余年岁月竟不曾留下一秒钟的痕迹。
“根据异学会的记载,这两把笛子的材料是从不周山凿下来的。不周山就是古人传说支撑天空的那座山。异学会的文件还提到,这东西不朽不坏,只有所谓三昧真火才能将它熔化……暂时还没有弄明白说的是个什么火。”
“这就是基金会没法取样研究的原因?因为没法破坏?”
“这就是列和选择它的原因。”
钟兴已经领我到了她的办公室。她客气地请我坐下,然后把其中的长笛捧到嘴边。
“等等!博士,这合规吗?”我急忙问。
“放心,收容专家已经确认它是安全的了。”钟兴说,“这是普通的异常物品,使用权限也是开放的,你也看到了。我主要是想和你探讨一些问题。我吹一个音阶,你听听看,有什么想法。”
她吹了一个doRemeFaSolLaSi——但又不太像,听起来怪怪的。就好像在乱吹。
“呃……”我犹豫了一阵,不知道要不要以实相告,“这笛子似乎跑调了。完全不准。”
“跑调了。用常人的理解来说,是的。”
“但您对这笛子很感兴趣,是因为……”我努力思考眼下这一堆对话之间的关系,“它类似于之前提到的,某种民俗音乐用的奇怪的音准?”
“奇怪的音准!”钟兴似乎被这个词组逗乐了,“没错。不过用专业术语应该叫‘律制’和‘音阶’。之前我们不是聊到微分音吗?蓝调音、欢音、苦音、四分之一音?它们构成了某类音乐的一部分,对吧?那假如这些非标准的音是一首曲子的全部呢,它们就是常驻的音高,‘标准’的音高?用这两支笛子吹出的曲子,尽管听不习惯,但也是音乐对吧?”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民间小曲听起来跟跑调了似的……原来不是唱的人五音不全。”
“跑调是个很有趣的词汇。”钟兴不再看我,开始颇为爱惜地擦拭手中的长笛,“跑调是相对于标准音高而言的。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一个孩子从小听着列和笛长大,所了解的一切曲子都使用着你刚刚听到的音阶,一种不符合我们固有认知的律制——那么我们所熟知的标准音,我们熟悉的音乐,是否反而听起来才是奇怪的、跑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