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出生在冬天,死亦在冬天。但她不是没有见过百花盛开的春日,她最喜欢春天。春天到了,周遭都是暖暖的,连吹过的风都是温柔的,和带着冻死人的势头呼啸而过的北风不一样。
她死后,剑身锁着灵魂一起驻守于此,仇怨使得这片土地杀意弥漫,连花也不再开了。眼前的巫师却一甩斗笠唤出漫山遍野的花树,在繁花吐艳的刹那,沉积在残甲下多年的尸骨血肉朽烂发出的腐臭味也就此消弥。
“啊啊啊!拍下来!拍给姬箙看!”阮芗面目狰狞地举起不知在哪里拿到的相机,大声吼道,“要让人家死心塌地至少也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哄着我我怎么心甘情愿地帮她做事啊!”
“都送花了,肯定是恋爱剧情了没跑了,”谢昭阳偏过头对身边安鹏举低声道,“这个主角留着也是祸患,为了防止剧情误伤到我们等下一出食堂就做掉她。”
安鹏举抱紧暖壶,赞同地点头。
确实是挺美的景色。
渺渺心念一动,委婉地说:“确实是挺美的景色,但我能做的也只能看着。我已经死了,不能把它们掬到手里。”
她终于落下来踩在地面上,探手在巫师伸出的手上一穿而过:“我碰不到你,不能与此世的人有一丝一毫的接触。就算我跟你走,你身边也只是多了一把早就过时的青铜剑而已。”
“没关系。”巫师微微偏过头,情绪倒像是多了点失望和忧郁,“我也只是要你陪着我。”
“为什么?”就连现在和已经周锦同行的渺渺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自己的问题真的很多。
巫师没有回答她。有没有答案并不重要,渺渺跟着她只是因为觉得能到处乱跑很好玩,而不是为了追寻答案。
离开汉中时,巫师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渺渺不在乎称谓,故意开玩笑说:“以前的名字我不想用,来找我的人都称我为‘那把剑’。你想叫我的话就也叫那把剑好了?”
结果巫师就真的一直这么叫她。
若不是她不能离青铜剑本体太远,她肯定要拖着巫师往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跑。巫师游历人间,哪里有尸怪行恶就往哪里走,渺渺漂浮在她身边,绕着她转几圈,听她说几句大道理,渺渺觉得这样很好,上门找麻烦比等猎物自投罗网有意思。
但巫师从来不让渺渺出鞘——说是鞘,其实就是几根缠住剑身的锁链。即使没有渺渺的助力,巫师也能应付半路跳出来的山贼或是活尸,手中的符片在念咒时如同一闪而过的流光,有时竟能生出几分与剑刃相当的锐利。
于是,渺渺的工作就只剩下跟着她游山玩水,遇到活尸就看着巫师对付活尸,帮忙解决问题还能得到当地宗室财主给的赏钱,巫师还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阮芗看得羡慕得要死。
但渺渺不是阮芗那种可以心安理得不出力就等着拿钱的人。她每天都会特别认真地向巫师传授用剑的方法,巫师总是装作听不见。
既然是这样,那还找剑干什么?渺渺恼羞成怒地想,大老远跑到汉中把鬼剑拿回来,好好的剑不拿来用,偏偏要用咒把尸体全炸成渣,难道是喜欢看烟花吗?众多猜测没多久就全部如汤浇雪,因为巫师很快就用上了剑。
那是个夏天,几个浣纱女在溪边交谈,说小溪上游总是淌下来许多血,有时还水上还飘着残肢断臂,这样下去连纱都要染红了。
一向好心肠的巫师没收她们钱,借了一艘小筏溯至上游。初夏时分的溪水还带着几分凉意,清澈得连溪底有几棵草都能看见。渺渺不顾袖子沾湿,信手从水里捞出一颗石子,她观察这颗小家伙,被水流冲得圆圆亮亮的,黏着绿色的青苔。
要是岸上有行人,就能看到一颗石子浮在空中,被人拿在手里似的一上一下地抛着。渺渺抛了几次觉得无聊,将石子放到干净的溪水里淘洗两下,一下子丢进嘴里吞了。
她一抬头,就看见巫师望着她。
渺渺顿觉心虚,耸耸肩道:“我饿了。”
巫师指着她沾湿的袖子说:“这水很脏。”
渺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溪水干净得很,要是没有随泛舟而起的波纹,远远看一眼,说不定连这地方有没有水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