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的龙车踏起万千流云,远远地掠过了天空。神将和云师呼喊着奔跑在龙车下,汇成一股浩荡的洪流,高扬的旗上写着“轩辕”,标志着无比的尊荣。围观的人们也汹涌着追随黄帝的车驾,瞻仰苍天之下最尊贵的霸主。
大典结束了,整个涿鹿原忽然就空了,空得浩瀚而深远。
无边无际的涿鹿之野上,耸立着唯一一棵槐树。
古老的槐树艰难的扭曲着身体,依旧不屈地向着天空生长。当它还是小树苗的时候,它也曾幻想过顶天立地,幻想去抚摩半空的云彩,在高处看大地。可是凌云的壮志终究被狂风吹散,沉重的天空压弯了它的脑袋。
少年和老人并立在树下,老人痴痴地抚摩树身上古老的创痕,他说:“十七年了……竟然已经十七年了。”
“十七年?”蚩尤疑惑地抬头,看着炎帝苍老的面容。
“蚩尤,喜欢这里么?”
“喜欢。”蚩尤说了谎,即使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比九黎更好么?”
“可是家不在这里啊。”
“十七年前,这里也是你的家,那时候无所谓涿鹿或者九黎,没有什么城市,人们在大地上随意地迁徙。那个时候,你有很多很多的兄弟,他们也曾到过这里。”炎帝轻轻抚摩着蚩尤的头,无声地笑,“春天,他们在这里打闹,很烦人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搬去九黎?”
“只剩我自己了,去哪里都无所谓了。”炎帝说:“真寂寞啊,好在还有你……”
“夸父族为什么要刺杀陛下呢?”
“也许是为了自由自在地生活吧?”炎帝灰色的眼睛是空洞的。
“自由自在?”
“他们那样善跑的人,总是希望天地宽广,可以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奔跑啊。可黄帝画下圈子来,说这领地是我的,别人不能轻易踏进来。爷爷已经老了,不会为了自由自在而战争了,可是他们还年轻……你也还年轻。还记得你的命格么?巫师告诉过你的。”炎帝轻声问。
“记得。”
“忘记它吧,”炎帝蹲下身来把蚩尤搂在怀里,“不用执着什么,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人要接着活下去。爷爷不要你像你的兄弟们、还有红日那样。无论你多么渴望自由自在,你还得活着。明白么,蚩尤?要活着,否则也就没有自由。”
“自由?”蚩尤茫然地点头。
“不要哭,要勇敢,勇敢地生活。”
蚩尤只能使劲地点头,他不知道炎帝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可是他忽然很害怕,以前那些可以逃避的故事已经悄悄掀开了帷幕的一角。
炎帝坐在树下,睡着了,他的手依然放在那棵老槐树上,似乎从树上摸到了十七年前失去的子孙们,摸到他们的欢笑和歌声。
蚩尤蹲下身凝视爷爷的脸,伸出颤抖的手指,依着他脸上岁月的刻纹凭虚掠过。看着浑浊的泪水划过脸庞,滴在灰色的布袍上。
远隔五百步外,有一个孤峭的身影,刑天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刑天显得很平静。他刚刚砍落了红日的头颅,得到了黄帝五千个铜板的奖赏,却没有笑容。他只是恭敬地叩谢,像一块木头。蚩尤走过去盯着他的脸看,刑天像是喝醉了,脸上的表情模糊,眼神呆滞。
远处走过了成群的彩衣女人,刑天忽然跳了起来冲其中一个挥手,“嗨!是阿萝么?”
酒肆的老板娘阿萝愣在了那里,隔着二十丈远,看着刑天发愣。刑天难得这样对一个女人表示关注,蚩尤以为阿萝会泪花飞溅地扑上来抱住刑天。可是阿萝没有动,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安,今天的刑天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笑得太真诚,真诚到了显得虚伪。于是阿萝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跟着女伴们小兔子一样走远了。
刑天看着她的背影,咧了咧嘴,“嘿嘿,不理我了?我看起来像杀人狂么?”
“少君,你是不是也不想理我了?我杀了那个红日。”他转头看着蚩尤。
“没什么,”蚩尤忽然客气起来,因为他觉得面前的刑天很陌生,“你是神将,为什么不能杀刺客呢?我们其实跟红日也不熟,就是见过一面,算不得朋友。”
“风伯会骂我没义气吧?”刑天说:“他会问为什么我要帮黄帝那个老混蛋?”
“我也觉得我们不该帮黄帝那个老混蛋。”蚩尤说。
“我不是帮黄帝,我只是帮红日,算我还他人情。”刑天说:“那是个蠢蛋,黄帝哪有那么好杀?就算神将们都走神了,黄帝自己也能轻轻松松把红日打趴下。他是天命之人。”
“那也犯不着你去……红日,也许是个不错的人呐。”蚩尤说。
“我只是不想他被生擒,”刑天望着天空,“你说那样一个英俊又骄傲的蠢蛋,如果被砍去胳膊关在笼子里,该有多可笑?”
蚩尤不理解他的逻辑,转过身去,听见背后刑天发涩的声音,“十七年了……十七年前这里吊着很多的笼子……笼子里都是没有胳膊腿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