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再醒来时是在家里自己的床上,因为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受到惊吓导致暂时昏迷,医生还是建议回家休养。
出乎意料地,陆妈没在床边守着,而一旁裹着被子睡着的——虽说轻轻一动他就醒了——是叶良辰。
纯粹觉得心跳得很快,捂着胸口坐起身来,叶良辰揉着眼睛也坐起来,含糊道:“终于醒了……”
才跟他闹过不愉快,纯粹却也不与他置气,只是不看他,问:“陆妈呢?”
“在给你炖汤。”叶良辰又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溢起生理性泪水,水涟涟黑漆漆的眼睛看她:“本少——我守你这么半天,你张嘴就问陆妈?”
纯粹不想与他纠扯,又觉得身体并没有力气,软软地往角落抱枕靠去:“你回房间去吧,陆妈怎么会让你在这儿?不怕累着你么。”
这句话听起来生硬,倒确没什么嘲讽意味。叶良辰娇生惯养的,连姥爷医院那边都只是一周去看望一次——陆妈怕他在路上颠簸影响身体。他什么时候守过病人?
不想叶良辰“哼”一声,十分得意道:“我告诉陆妈,要是不让我在这儿,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你就会欺负关心你的——咳、咳咳……”呛过水的嗓子还有点儿沙哑,纯粹稍一大声说话,喉咙就发疼。要是换成个体贴的,这个时候就知道该为她拍拍背顺顺气呀、或扶她躺下继续休息呀……
可叶良辰是什么性格,谁又教过他如何体贴别人——他拿出半分真心对别人就自觉很了不得!
于是果然欺身过来,咄咄逼人道:“啧,总是欺负欺负的,烦不烦?再说我就是欺负你又怎么样?反正你现在没力气,我——”
他拽起纯粹无力的胳膊,“我”字后面就没声儿了,屋子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纯粹刚刚咳红了眼眶,这会儿头发缠了半边枕头,更显得脸色苍白,腕子有气无力吊在叶良辰的手里——叶良辰忽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怎么办,还想气气她,还想欺负她,却不想看到她这样半死不活的……
叶良辰是半个文盲,想半天想不起“脆弱”俩字儿来。他只是凭着直觉想,她总不该是一碰就碎的。
纯粹哪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反正在床上折腾不出什么事儿来,索性由他去了。却不知道叶良辰又想起哪一出,眯起眼睛刚凑到脸前一笑——纯粹又闻见草莓棒棒糖味儿——屋门就开了。
陆妈端着餐盘进来,后面跟着叶简。
纯粹看到叶简便心头一紧。
一方面,她疑心令她落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另一方面,他和她长得太像了。这导致纯粹每次看到叶简都会有种心惊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他似乎会慢慢从一个家族故事里模糊的角色,变成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最后和自己越来越像,直至彻底取代自己……
陆妈难得埋怨叶良辰两句:“良辰,别闹纯粹了,让你姐好好休息,啊。”
叶良辰甩开纯粹的手,瞟一眼刚走进来的叶简,后者竟然也关切问候几句,仿佛真对纯粹多么关心似的。
纯粹不需要人伺候吃饭,接过陆妈手里的鱼片粥慢慢用勺子搅,她现在并不饿,反倒因为呛过水的缘故,喉咙还隐隐泛着恶心。
陆妈好说歹说将叶良辰劝回房间去,却并不避讳叶简,这才跟纯粹说:“…惹事的小孩找出来了,叫金雨点,有学生路过那说是正好看见了。说家里是做小生意的。纯粹,你认不认识?跟这小孩结过什么梁子?”
纯粹不禁讶然,金雨点在纯粹的印象里是个凶巴巴的圆下巴女孩,长相憨厚却张扬跋扈;尤其她刚转学过来时,曾经因为项链闹过不愉快;但升入初中之后,她们彼此并没什么交集,甚至因为活动偶尔见面几次、还互相和气地打招呼呢。
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想要把自己推下去呢?
纯粹咬起唇,慢慢摇了摇头,想起项链的事情就慢慢摸到自己脖子上挂的玉…于是又想到了小舅舅,不禁眼圈一红。
陆妈以为纯粹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忙问道:“那小姑娘欺负过你?”
纯粹摇摇头,道:“我们是小学同学,初中之后没怎么说过话。”
陆妈轻轻叹一声,揉一揉额头,慢慢地说:“孩子们一个连带一个的,我们老叶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纯粹恍惚一瞬——这句话,如果姥姥还在世的话,大约应该是由姥姥说出来吧!她来到这里几年,从没见过陆妈回家,过年都是在这里过的,陆妈一定把这里的人都当做亲人了……
一直在旁的叶简这时候说话了:“陆妈,您不用太担心,以后有我在学校里,不会让纯粹受欺负的。”
陆妈点一点头,看起来十分疲惫,这几天都没有打扮,眼下深深的沟壑一下子使她显得苍老。
“现在你……这个哥哥跟你在一个学校,总让人放心一点。”陆妈站起身来,对纯粹说:“再好好休息几天吧,陆妈给做好吃的,外面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纯粹还在犹豫要不要找机会将自己溺水时看到的人影(她怀疑那是叶简)告诉陆妈,却又在一瞬间捕捉到陆妈眼神的飘忽,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纯粹问:“外面怎么了?”话音未落,她想起这几天都没接电话的小舅舅。
陆妈背过身去,似乎抹了抹眼泪,说:“你小舅舅出车祸了,本来瞒着没敢告诉你,但是现在情况不好,我怕……要是真过不去,到时候你更受不了……”
纯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慢慢泛起一层灰雾,她睁大眼睛却无济于事——又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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