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质问父亲:“为什么别人的名字都那么好听,不是什么涛就是什么国的,可我的名字这么难听?”
“得喜?得他妈的喜。我什么时候得过喜了?”得喜一脸蛮不讲理的样子。来升听了他的话,气得半死。拿起鸡毛掸子就往得喜身上鞭去。但鸡毛掸子举到半空,就被得喜抓住了。得喜力大如牛,来升根本拿他没办法。
得喜讨厌这个家。父亲身上那股难闻的猪骚味儿终年弥散在家里;母亲整天在菜市场和别人讨价还价,远远就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尖利得要刺穿北山的天空。
得喜路过母亲的摊档,连看都不看一眼。
母亲看到他,便高声喊了起来:“我的儿啊,你去哪里?”
得喜在菜市场潮湿的路上迟缓地走着。一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就感到不耐烦。他迟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
母亲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喊他,他连头也不回一下。
看着儿子逐渐走远的身影,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买菜的人问她:“那不是你宝贝儿子嘛,怎么不理你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儿子就这样。”
在那个饥馑的年代,得喜能长成那样的身材,在村人眼里就是福气。邻居说:“你儿子长得真壮呵。”
得喜母亲乐呵呵地笑起来:“当然啦!这人啊就像猪,吃得好吃得稳才能长肉。”
他们的对话被得喜听见了。他扯着嗓子反诘:“猪,你才是猪呢!我不是猪。”他极不耐烦,恨不得母亲赶快闭上嘴巴。母亲的笑声在他听来,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但母亲却把这个当成了炫耀的资本,并且乐此不疲。
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不见摸不着,却越拉越远。
得喜讨厌自己的一身肥肉,就如同他讨厌母亲总拿他四处炫耀一样。
“我又不是猪,犯得着拿我出来炫耀?”得喜责问母亲。母亲一脸尴尬,但还是伸出手搭在胖子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儿啊。别人想长肉还没有呢。人家那是羡慕,他们没有才羡慕我们。”
“我懒得和你说,讨厌。”
得喜讨厌自己的一身肉。在梦中,他时常感到自己瘦了一圈,变得身轻如燕,可以像别人一样轻而易举翻上围墙。他梦见自己轻得像羽毛一般飘浮在空中。可是,梦毕竟只是梦。一旦醒来,看见自己浑身的肥肉,他就会感到无比的懊恼,仿佛被人骗了一样。 。。
薄暮 第三章(9)
幸而,在北山,没有一个孩子敢惹得喜,他们瘦得皮包骨头,身上没几两气力。得喜动一个手指头就能将他们撂倒。孩子们在得喜的带领下,时常出没在北山的大街小巷里。得喜之所以能够确立他的头头地位,一来靠的是他的蛮横,二来是因为孩子们可以在他身上揩到不少油,家里没盐没米了,就跟得喜开口。而得喜向来出手阔绰,有求必应,还经常偷家里的米给别人。为此,父母和他吵了好多次。但得喜毫不在乎。
那是一个靠猪养活人的年代。
人们的一日三餐离不开猪,逢年过节离不开猪,结婚生子离不开猪,祭祀先祖更离不开猪。其他人都和猪很亲密,得喜的父亲来升几乎终日与猪为伴,但得喜却十分厌恶猪。
有一次得喜和一个孩子打架,那孩子开口闭口都喊他猪。
“你是猪!”
得喜生来最忌讳别人说他胖,更别提如此明目张胆将“猪”的称呼盖到他头上了。得喜气得浑身发抖,一发狠,把那孩子的头按在地上,用石头粘了路边的猪屎,硬是塞到那孩子的嘴里。
“总有一天我要消灭北山的猪,消灭世上所有的猪。”
这是他幼年时立下的伟大理想,听起来颇有革命战士誓死消灭阶级敌人的气势。那段时间,得喜不断重复自己的宏伟理想。
“你们看着吧,迟早一天我会这么做的。我要消灭全世界的猪。”
说话的时候,得喜手里还拿着一根捡猪屎用的长柄木铲,他那时候已经是捡猪屎的好手了。捡猪屎是乡下盛极一时的职业。收集来的猪屎沤了肥,可以当肥料灌溉农田。
得喜捡猪屎的原因说来话长。
起先,他不同意捡猪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