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狗来到郦先生的房间门口,哼哼着拿嘴头子拱门呢。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郦先生在那狗身上扫了一眼就把那狗放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郦先生推开门,脚步匆匆地走向大掌柜的房间,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揉皱的纸片。王福林拉开门迎住郦先生:“大先生有事?”
“北京分庄的密信。”郦先生低声说。
“请进来谈吧。”王福林说着把郦先生让进了房间。
大掌柜正埋首于一大堆商务函件之中,看见郦先生进来抬起了头。
王福林紧走几步从郦先生的手里接过纸条,展开来铺在大掌柜眼前,轻声说:“是恭亲王给皇上奏折的抄本。”
大掌柜说:“念!”
姚祯义说的福林不是一般的伙计,就特殊到了这些地方。由于大掌柜的残疾,许多不方便亲手做的事情要由福林来代办。实际上福林的角色就不单是生活秘书,还是大掌柜的助理。号内的许多机密事情福林全都知道,只是他身份低微没有发言和决策的权力。
这可是绝密情报!大盛魁北京分庄的掌柜子王锦棠是如何把这机密的情报搞到手的不得而知。大掌柜呷一口茶示意郦先生坐下,吩咐道:“福林念。”
“……俄国坚请京城通商,经臣等极力阻止,始改赴天津贸易。而公使巴留捷克坚称:陆运费用较重,意欲纳税从轻……臣等伏查,俄商向来在恰克图等边界交易,必须华商转运茶叶至恰克图与俄商彼此交换货物。是茶叶实为北口外华商一大生计,今既准其进口贸易,若不照洋税从重征收,则华商生计顿减,即各口之课税有亏。又查库伦一带,为蒙古错居之地,南方辽阔,部落繁多,若照内地章程,准令俄商随地贸易,不能稽查难周;又查张家口为五方杂处之地,距京不及四百里,若准俄商在彼设立行栈,势必致俄国人日聚日多,历久恐酿成心腹之患。况陆路运货随时随地均可往来,若不设法严防,不惟易于偷税漏税,且恐京畿要地,滋蔓甚虞。臣等从上年春起与俄公使巴留捷克等往返商议,不下数十次,与之反复争论,几至舌敝唇焦,而该使于一字一句于中间,利己者益之,不利者去之。诚以该国之愿望太奢,臣实有不敢过事迁就故也。因而陆路通商章程未能签约。”
“哦,——还算幸事!还算幸事!这陆路通商条约总算没有签成!否则,俄商径自深入我土腹地,于茶区自行采办茶货,利源尽被夺去,我大盛魁和归化二十八家通司商号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郦先生感慨地说着,望望沉思的大掌柜。
大掌柜沉默着,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后来他在窗前停下,隔着窗棂定定地遥望夜空。深蓝色的天幕上一弯黄色的月亮挂在那里,那月亮也沉默不语。
1大大盛魁的通信秘密——信狗(2)
良久,大掌柜转身来说:“裕瑞将军确实在恭亲王那里为咱们办实事了!恭亲王奏折上的话有不少就是我写给裕瑞将军信上的原话。”
“裕瑞将军侠肝义胆表里如一,我们该重谢才是!”郦先生说。
大掌柜一连将三个烟球吹出了烟袋锅之后,问沉思着的郦先生:“对时局你怎么看?”
郦先生将红的烟球吹落在地上,沉吟着说:“我看这形势是颓势难以扭转。总有一天……就怕是恭亲王顶不住俄国人的压力。”
“我看也是迟一日早一日的事情。一旦恭亲王顶不住俄国人的压力,恰克图大门洞开之日,我们总该有些应策才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大盛魁二百年的基业坏在你我的手里,这罪过就深重了……”
“以我看赴俄境贸易便是上策,所谓以攻为守。”
“赴俄境贸易的事二十八家通司商号的联名奏折早就通过裕瑞将军呈给恭亲王了!在恭亲王那里压了整整一年,恭亲王是怕我们在境外滋惹是非,给朝廷找麻烦。”
“我们是生意人,在我之境在俄之境都是一样地做生意,又不是什么泼皮歹徒,会滋惹什么是非?朝廷不是怕我们惹事,而是怕俄国人!是怕俄国人找事罢了!”郦先生说着情绪愤然起来,“人家俄国人来我境内为所欲为,他们的尼古拉皇帝怎么不怕俄商给他惹事?”
“也难怪的,”大掌柜说,“这些年咱们的朝廷让洋人整怕了。一旦引出什么交涉,不是赔款就是割地,东边的外兴安岭和黑龙江入海口给割去了,西边的巴尔喀什湖也给俄国割去了。前些日子二掌柜自恰克图来信说,俄国人放出狂言要把东北、蒙古都划入他们的版图之内,变成黄俄罗斯!胃口大着哩!”
“真正是欺人太甚!想当初圣主成吉思汗的铁骑杀到莫斯科时,他怎不敢放此狂言?!”
“那是古话了,时事遽变,今非昔比。”大掌柜说,“我老早就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着有一日朝廷顶不住俄国人的压力……大先生你看我们是否以退为进,撒开一口放俄国人进来?”
“这怎么可以!若干时日我们费尽心机进言恭亲王,就是要把俄国人抵制在恰克图!”
“不!我是想给俄国人划一条线。比如以归化为界,不得向内深入,给俄商一个范围。”
“那还不是退让,依了俄国人之愿吗?!”
“这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是担心总有一日恭亲王和朝廷会顶不住的。放俄国人进喀尔喀,可以给朝廷减轻一些压力,总比把俄国人放入中原要好得多。”大掌柜摇摇头,“我总是想——朝廷挺不住的,总有一天顶不住的。允许俄国人进入喀尔喀,他们就会暂时放下深入我中原的要求。”
“不得已而为之倒也是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