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母为难地看了看哭闹的儿子们,又看了看即将离别的小女儿,终究伸出手从那块圆圆的饼子上撕下一小块放进了大儿子手中,又撕下一小块放在蹒跚学步的小儿子手里。然后推开赖到地上吵闹不休的袁招弟,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包袱里,打好包袱,挂在袁香儿的胳膊上。
袁家老奶奶卧病在床多年,袁香儿进到她的屋子时,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腐臭味。袁香儿还清楚得记得,当年自己刚刚诞生的时候,身体还硬朗的奶奶叉着腰,站在家门口骂了一天的街,把母亲骂得羞愧难堪。
但如今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听说了自己要离开的消息,行将就木的奶奶瘪了瘪没牙的嘴,哆哆嗦嗦从床头的陶罐里摸索出一包红纸封着的饴糖,硬塞进了她的手中。这包糖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连红纸都褪了色,袁香儿捏了捏那个奶奶藏了好多年的红封,把它和缺了口的烙饼放到了一起。
一家人将袁香儿和那位“自然先生”送到了家门口。
穿越到这个世间七年,她的身份从女儿,妹妹,姐姐和孙女变成了徒弟。但她不打算再在徒弟这个身份上付出任何感情。袁香儿在心底默默盘算,等年纪稍大一些,就想办法离开这个想要当自己师傅的男人,独自过活。
余摇向着她伸出手,那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不滚烫也不冰凉,带着人间恰到好处的温度,握紧了她小小的手。
袁香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简陋的茅屋和破旧的围墙,大门外簇拥着的一家七口。围墙头上探出一只长脖子的鸡脑袋,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和几个探头探脑的小东西。
斜阳的余晖正是好时候,天边晚霞的色泽变得浓郁而绚烂。
袁香儿挥别生活了七年的家,不再回头,牵着余摇的手,向着晚霞深处走去。
袁招弟看着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哇,我不吃饼子了,不吃饼子了,阿娘别把妹妹卖了。”
她中气十足的哭闹声被夏日的凉风送出很远,使得袁香儿一颗苦涩的心稍稍好过了一些。
第3章
袁香儿走在荒野外的小道上,天色一点一点地昏暗了下来。身后村庄的灯火已经完全看不见,前路是一片混沌的昏暗。
余摇似乎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打算,寂静的丛林中可以清晰地听见俩人踩着脚底荒草枯枝时发出的脚步声。
夜色浓厚,狐火虫鸣,林木的枝条影影倬倬,仿佛在那里躲藏着无数恐怖的存在,正在悄悄窥视夜行荒野的二人。
袁香儿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真切的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那些不同于人类的生命,使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身处这样的荒郊野外。
她一路紧绷着神经,担心下一刻就会从哪个黑暗的角落突然跳出一只形态可怖的妖魔。
七岁的自己身边甚至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便宜师父。
不,准确的来说,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师父是不是人类。
袁香儿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男人,男人的眉目疏朗,肌肤如玉,在月色星辉的遥映下,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会不会也是个妖怪?
这样的想法让袁香儿顿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余摇停下脚步,看了看一路乖巧跟在身边的小徒弟。小徒弟只有六七岁的年纪,应该是累了,或许还有点害怕,毕竟还是个身高才这么一点的小姑娘。
“香儿是不是害怕?”余摇在袁香儿身前蹲了下来,“没事的,有我在这里,他们一般是不敢出来的。”
袁香儿看着他,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害怕的根源大半来自于他本人。
余摇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这样的黄纸红字的符箓在这个世界很常见,被民众在各种场合普遍使用,不论是婚嫁丧葬,治病镇宅,都可以看见有人虔诚地求来黄符,或是张贴佩戴,或是化水喝进肚子里去。
不过袁香儿从来不觉得它们能起什么真正的作用。
有时候她甚至能看见那些小妖精拿着这些号称压祟驱邪的符条当做叶子牌玩耍。
余摇手里的这张,虽也是寻常所见的黄纸红字,但一拿出来,袁香儿就感觉到了它的与众不同。此刻在她的眼里,那些赤红朱砂书就的符文,宛若有灵一般沿着笔画流转着殊艳的灵光,在一方黄纸的承载下,隐隐透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余摇的长指翻飞,灵巧熟练地将符箓折叠成一个标准的三角形。他将折好的符轻轻别进袁香儿的腰带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腰间隐隐传来一股温热感,让袁香儿心头一松,驱散了恐惧镇定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终于见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护身符。
“你……”余摇蹲在她的面前,莫名为接下来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收过徒弟,还不太知道怎么和这么小的徒弟相处,“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吗?”
“师父。”
袁香儿回答得毫无压力,当然也并没多少诚意。
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观念,眼下对她来说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让自己年幼的身躯在这个世间安稳地存活下来。
但余摇似乎已经很满意了,他伸手摸了摸袁香儿的脑袋,“师父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为了不让你师娘等急了,香儿辛苦一些,陪为师连夜赶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