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日晚,南京,总统府内灯火通明。
当天下午,徐州“剿总”发来的急电不啻晴天霹雳,十二万人马的黄百韬第七兵团被共军全部歼灭,黄百韬本人下落不明。
读完电报之后,一连几个小时,蒋介石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低垂着头,双目紧闭,沉默不语,显得无比沮丧。坐在沙发上的何应钦、顾祝同也一言不发,如坐针毡。此时此地,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唯恐哪句话说错惹怒老头子,再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侍从人员打开办公室的灯后,蒋介石才疲惫地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今天先这样,通知明天到这里开会吧。”
黄百韬第七兵团折戟沉沙的消息在南京传开后,所有人都隐约意识到大事不妙,淮海大战的形势发生了逆转,他们无不笼罩在极度悲观失望的情绪之中。国民党高官们人人明白,中共部队集结于碾庄圩附近,离徐州只有区区几十公里,下一步进攻的目标必是徐州城无疑。看似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济南都被共军拿下,而徐州城是个易攻难守的“四战之地”,能否固守,所有人都没有把握。
徐州“剿总”司令部内更是一片忙碌,人人意乱如麻。几乎同一时间,杜聿明和刘峙正紧张地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惊魂不定的刘峙打算放弃徐州,向南撤退,把徐州“剿总”搬到蚌埠去。杜聿明坚决反对,说目前还没到要放弃徐州的地步。刘峙是司令,杜聿明是副司令,杜聿明为了执行自己的作战计划,只得反复劝说刘峙,试图改变他的观点:“司令,您不要太灰心,下一步还是有两种方案可以选择的。第一,我们再向委员长申请,如果能给李延年增调五个军,与黄维兵团南北呼应实施攻击,必能打通津浦路,确保徐州和蚌埠的安全,这是上策;第二,如果将徐州的三十万兵力与黄维的十二兵团一起,安全撤离到淮河两岸,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案。”杜聿明停顿了一下,看着犹豫不决的刘峙,加重语气说,“刘总司令,如果现在仓促撤出徐州,显然是下下之策,当前敌我双方的态势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共军兵力部署基本到位,万一撤退组织不力,被中共部队包围,反而不如固守于徐州稳妥,固守至少还可以牵制他们,使其不再继续向南推进。”
杜聿明说完,见刘峙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急忙又补了一句:“现在,我们的一切决策,不管是进退或是战守,都和党国前途密切相关,我们不能自己轻率地做出决定,这些都要看委员长怎么想的,一切要以他的决策为准。”
刘峙沉默良久,最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好吧,一切还是请委员长决断吧。”
23日上午,蒋介石主持紧急作战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何应钦、顾祝同、刘为章,第二厅厅长侯铭磊,第三厅厅长郭如桂,副厅长许正春和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刘峙与杜聿明也连夜乘飞机从徐州赶来参会。
蒋介石见参会人员到齐,清了清嗓子,沉着脸说:“十二万人马说没就没了,黄百韬也下落不明,仗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先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会议室内一帮人面面相觑,低头沉思,没有人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片刻寂静之后,杜聿明首先发言,毕竟他是“徐蚌会战”的一线指挥官。
“碾庄圩之战没有打好,首先我负有责任,既没有做到知己知彼,也没有从全局上调动布置好兵力,相互之间协同作战不力,造成第七兵团损失殆尽。我要说的是,这次的仗打得非常顽强,虽然我们部队损失巨大,但也给共军造成了重大伤亡。具体来说,整场战役存在三个问题。第一,最初一直估计共军要进攻徐州,这个判断是错误的,他们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真正的目的是要围攻黄百韬第七兵团,待我们发现他们的真正意图时为时已晚;第二,第三“绥靖区”五十九军和七十七军部分官兵临战叛逃,致使徐州东北门户大开,共军迅速突破万年闸、贾汪等地,占领了曹八集,截断了黄百韬第七兵团的退路;第三,对共军的兵力估计不足,出动第二兵团和第十三兵团救援第七兵团,本来考虑没什么问题,不料中共派华野和中野多个纵队拼死阻援,致使两个兵团推进困难,未能有效实施救援计划。”
杜聿明分析问题,总喜欢说出个一二三,显得还是颇有思路和章法。待他说完,刘峙急忙帮腔,为徐州“剿总”极力开脱指挥失误之嫌疑。
“仗打成这样,我很心痛。昨天这一夜我一直都在反思,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我认为是没有做到知彼知己,我这个徐州‘剿总’司令确实有责任,但不能说我们完全没有预案。当时的情况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各方面得到的情报都显示,共军要进攻徐州。这一点,毛局长也应该是清楚的。”
讲完这句话,刘峙稍作停顿,环顾四周之后,见没有人插话,也没有人看他,又接着说道:“对张克侠、何基沣等人我也是早有防备,一直叮嘱冯治安把张克侠控制在身边,谁知张克侠此人十分狡猾,趁那晚冯治安出去执行公务时偷偷溜出了徐州。当时为了确保不出意外,冯治安还安排他的亲信刘自珍带着两千多人的警卫队驻扎在贾汪,专门监视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刘自珍也跟着他们一起反水了。”
与会的各位大员吃不准蒋介石的态度,杜聿明和刘峙发言后,谁也不愿意接着发言。蒋介石见无人讲话,将目光落在了郭如桂身上。
见委员长示意自己发言,郭如桂挺了挺腰板,开口说话。
“我两次随顾总长乘飞机到徐州东至碾庄圩一带上空巡视,看到第二兵团和第十三兵团确实尽心尽力地救援第七兵团,但共军调集大量部队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我们的援军,致使救援行动受阻,酿成今日之败局,实属无奈啊。”
杜聿明对郭如桂向无好感,每次与他见面,都会把目光移开。但这次他主动为自己开脱,便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他。厅长郭如桂发言后,副厅长许正春赶忙接着说:“碾庄圩之战造成了党国较大的损失不假,但从整体上看,我军仍处于优势地位,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自从16日宿县被共军攻克后,我们的后勤补给出现了问题,但目前的形势正在趋向好转。17日,第六、第八兵团沿津浦路向宿县攻击前进,希望能尽快夺回宿县。第十二兵团到达阜阳,第十八军强渡涡河成功,在到达蒙城时与共军发生全面战斗。这几日,十二兵团也在向宿县方面前进,先头部队到达了浍河南岸地区,昨天,十二兵团已到达南坪集并向浍河前进。”
许正春讲完之后,会议室里一片静寂,仍然没有人接着发言。
“碾庄圩之战已经结束,黄百韬的第七兵团血本全无,此时正是士气可鼓不可泄的时候,再如此纠缠下去,必将人人自危,失去担当之血性,贻误更多的战机。”想到这些,蒋介石也不愿将会议开成无休无止的相互抱怨和自我开脱的会。恰逢听到许正春转变话题谈到当前形势,便顺水推舟,决定不再纠结于黄百韬兵团被歼原因的分析,而把话题转到后续战略部署上来。
“碾庄圩之战,我们后面会总结。现在,要集中精力制定以后的作战计划,再发生类似的事,军法从事。”蒋介石顺势改变了会议沉闷尴尬的气氛。
蒋介石让顾祝同汇报下一步的作战计划,顾祝同给郭如桂使了个眼神。
郭如桂“啪”地站起来,捧着作战笔记本语气坚定地说:“众所周知,宿县位于南京和徐州之间,又处于津浦铁路线上,是我们的重要物资储存和补给基地。失去它,今后徐州、蚌埠等地的后勤补给难以保证,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其从共军手中夺回来。”
与会者都认为郭如桂讲到了关键点上,连一贯对郭如桂百般挑剔的刘为章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郭如桂并没有在意大家的表情,而是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打通津浦路徐蚌段,建议暂时不能放弃徐州。不放弃徐州绝不是守在徐州原地不动,无所作为,徐州方面应该出动兵力向符离集方向进攻,第六兵团和第十二兵团亦应出动向宿县进攻,两部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完全有可能消灭立足未稳的共军,从而打通徐蚌段的交通。”
这时候,负责情报的二厅厅长侯铭磊插话说:“根据有关情报,共军中野几个纵队正在向十二兵团靠近,有可能包围十二兵团。我们分析共军下一步的计划很可能是要针对十二兵团。”
一直沉默不语的刘为章这时开口说话,不过他首先转达的是白崇禧的意见:“白崇禧将军的意见我认为是正确的。他说不应该把重兵屯在徐州,那个地方四通八达,城防也没有济南那么坚固,易攻难守。前人曰‘守江必守淮’是有一定道理的,还是应该把兵力撤到蚌埠去,这样离南京近,对后面的部署调动有好处。”
刘为章说完白崇禧的观点,开始陈述自己的意见:“既然知道徐州不是久留之地,不如及早行动,将部队向蚌埠转移,北可策应徐州,南可拱卫首都。”刘为章虽然同意郭如桂打通津浦路徐蚌段的意见,但坚持放弃徐州,将部队撤到蚌埠。
刘峙一直坚持放弃徐州,将部队转移至蚌埠,听到白崇禧和刘为章持同样的观点,此时的他忍不住站起来随声附和:“徐州城确实是个不易固守的地方,如果不及时调整部队部署,向蚌埠方向转进,必然会陷入首鼠两端的困境,一定会影响后面与共军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