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遥无尽头,只有惨白的月光,从尽头那扇小小的窗户中投射进来。
寂静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健庄严。
可来人却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着一袭乌黑如墨的及踝长袍,领口和袖口用红色纹绣装饰点缀,腰间用一条红色布带将衣袍一丝不苟的系住。她踩着一双泥金鞋,慢慢悠悠地走在长廊之中。
月色披洒在她的肩上,垂散的长发静静地垂散在脑后,头顶的头发梳起一绺盘成一个将堕未堕的发髻,斜斜地垂向一旁。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肤如凝脂,脸颊上鼓鼓的,带着点少女才有的婴儿肥。
少女来到一扇病房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病房内最大最显眼的就是摆放在正中的病床了,盖着被子的少年躺在上面,眉头紧锁,睡得非常的不安稳。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眼底忽然露出一阵奇异的光彩来。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朝少年的眉间探去。
“韩辰。”她温和地叫着这个名字,奇异感更盛,又叫了一遍,“韩辰。”
床上的少年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正做到什么不好的梦,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少女摇摇头,脸上闪现过一丝悲悯。她的手掌在韩辰的脸上轻轻一抚,他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少女微微蹙了蹙眉头,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扫,外界顿时没了动静。她抬起头来,目光锐利,仿佛空气中任何一粒细小的尘埃都逃不过她的法眼。一些蜉蝣生物定格在半空之中,和门外的那些人一样,在悄无声息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时间。
眼前的少年也跟着静止了,连呼吸声都跟着停顿了下来。
她仔细端详起少年的脸庞来,抚过少年脸颊的手一路向下滑去,顺着少年的喉结胸膛,一直到了他的手上。她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握,明明是亲昵得让人脸红心跳的动作,可她的脸上未见半分羞涩与不自然。
少女闭上眼睛,光芒自他们紧扣的双手之上亮起,温暖而包容,将韩辰紧紧包裹在其中。
她开始读取他的记忆,然而她从没见过这么杂乱的记忆,让她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哪些是真正属于这少年的过去。
每个人记忆的形状都不一样,有的人像一篇平铺直叙的书简,有的人像层峦叠嶂的山峦,而眼前这个少年的记忆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崖,她站在崖边,只有一些光团悬浮在她的眼前。
她轻轻抬起手,那些光团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了似的,齐齐聚向她的掌心,她从中摘取了一个,放在面前铺陈开来。
韩辰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日落西山,黄昏时分。
街道狭窄而漫长,红砖墙的角落缝隙里因潮湿长满了青苔。家属区的窗户大多敞开着,有饭菜的香味争相从窗户里飘了出来。
这味道让韩辰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加紧脚步,终于看见自家的屋檐从茂密的树木中露出端倪来。
“我回来了!”韩辰推开门,大喊一声。
“韩小辰!”韩汐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韩辰笑眯眯地揉了揉韩汐的头,他的妈妈围着围裙,端着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小辰回来了啊,快去喊你爸爸和爷爷来吃饭。”
韩辰应了一声,韩汐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背上。他掂了掂韩汐,背着她朝韩贪墨的卧室走去。
他敲敲门,听到里面的应声才推开房门,韩贪墨和他的爸爸正坐在窗前下象棋,老爷子大概是赢了子,指着韩辰的爸爸笑得趾高气昂,“小子,就你这臭棋篓子还想赢我?”
他的爸爸忿忿不平地推了棋盘,“不下了不下了,走,小辰,我们吃饭去!”
韩辰的爸爸揽住了韩辰的肩膀一起走向了饭桌,那上面早就摆好了香气四溢的菜肴。韩辰的妈妈站在桌边,嗔怪地笑道:“再不过来,菜就要凉了。”
一家人边吃晚餐边聊着天。韩辰的妈妈细心地为他布菜,夹到碗里的鱼肉里一根刺都没有;韩辰的爸爸和韩贪墨问韩辰今天在学校的功课和他发生的事情。韩辰说的兴致勃勃,包括今天老师又教了他们什么,他和伙伴们今天又去哪里探险玩耍。
吃完饭,韩辰和韩汐去洗碗。韩汐踩在凳子上面,伸出一双莲藕似的的手臂,笨拙却积极地帮韩辰冲洗那些上了洗洁精的碗筷。偶尔,她会调皮地把水泼在韩辰的脸上,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韩辰对他这个妹妹向来纵容,他好脾气地敲敲她的脑袋,然后用胳膊抹了抹湿漉漉的脸。
韩辰抹了抹脸。
只觉得掌心里一片冰凉。
他恍惚了一会儿,视野之前从熟悉的橱柜变成了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的眼皮无比的沉重,他费力地眨了眨,忽然看见乍明的天光。
韩辰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