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男人把我拉到了玄关右侧。他将冷水渗透的白布贴在我面颊的一侧,用胳膊环着我。
“凯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那温柔而迫切的语调慢慢驱散了我脑中的恐惧。我抬头去看这个男人的面孔。我俩的圆挂件都在黑暗中发光,透过蓝光看出去的景象虽然有些奇怪,但我认得那双透着焦虑的深色瞳孔——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望着它们。
“基尔南?怎么会——”
“凯特,先冷静,你得集中注意力。我已经选定了一个恒定点,亲爱的。”显示界面上映着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堆着一叠毯子,“把你的手指移过来,然后就出发。我也会马上穿过去的。相信我。”
不知是因为他的声音给了我安慰,或者仅仅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缘故,总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一拿起时研会钥匙,手就停止了颤抖。显示界面只是难以察觉地摇晃了一下,又迅速变得清晰了。我眨了眨眼睛,最后深吸了一口无烟的新鲜空气,终于倒在了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基尔南的说话声有几次将我拉回了现实,可不久我又会昏迷过去。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是源源不断的水沿着我的脖子向下流的感觉。虽然流水弄得我皮肤生疼,然而流水停止时的疼痛却要剧烈好几倍。有一次,基尔南小心地扶住我,坚持要我坐起来。我吞下几颗胶囊,又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等我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已是白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基尔南的睡颜,他略长的黑发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靠着墙坐在小屋的角落里。我的身上被包裹了一层毯子,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手指被扣在了他的十指之间。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刺鼻的烟味。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右颈,那里似乎用胶带粘着一大块纱布。
我们的四周散落着各种药膏的瓶瓶罐罐,不远处的壁炉里还有些未烧尽的余灰。我的绿裙子皱巴巴地团在地上,透过裙子上被强酸腐蚀掉的洞眼还能看见潮湿的脏地板。
我觉得身子有些僵硬,想要调整一下姿势。我不想吵醒基尔南,只是小心地动了动身子,但他立刻睁开了眼睛。“凯特?你怎么样?”
我想向他点点头,可又怕疼,于是作罢,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我没事。身体还疼,但没什么大碍。我们现在在茂林岛上的小屋里,对吗?可现在是什么时间?”
“估计是早上五点左右吧,就是紧接着昨晚的第二天,”他答道,“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整天都不会有多少人来。由于市长遇刺,世博会的闭幕式被取消了。而且来这里照顾你对我来说也容易一些,长距离穿越对我的体力消耗很大。短距离的旅程要容易些,但我最近穿越得太频繁了,所以……我不想把你送得太远,免得我可能会需要步行过来找你。”
“霍尔姆斯呢?还有凯瑟琳,她……”
“霍尔姆斯逃走了,本来就该如此。他今天可能就会坐上去科罗拉多的火车。酒店的大火本该在几个礼拜之后才发生的,但我想提前一些并不会影响他最后被捕以及审判的结果。还有,没错,我和凯瑟琳成功回到了恒定点。我带她走了小路,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意外。”
我安心地叹了口气,至少计划的一大半是成功了。“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基尔南?为什么你会回来?又怎么知道我是在那个房间的门前?”
他注视了我良久才回答。“凯特,我花了很久才悟出了事情的真相。随着一年一年过去,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忘记你,但从不知道后来你究竟从酒店里逃出去了没有。那天晚上,我将凯瑟琳送到茂林岛后又回到了酒店,结果发现整个地方都烧了起来——来救火的消防员说,里面不可能还有一个活人。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回家了。
“我听了你的话,从没摘下过圆挂件,连洗澡的时候都攥在手里。我妈妈后来病了,我们没什么别的选择,只能又搬回了赛勒斯农场。我接受了他们的训练,开始学习使用时研会钥匙。不少人都学得比我快,但普鲁登斯可不管那些,”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而至于谁能多得些好处,那基本都由普鲁登斯说了算。”
“她不会……”我没说下去,不知道该不该把我心里的怀疑说出来,“你当时那么小。”
“哦,不。不是那样的。她在农场的大部分时候都没比我大几岁。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而我那年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男孩可没那个勇气拒绝一位投怀送抱的姑娘啊。”
“你当时还记得她……呃,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跟成人后的她之间的事吗?你小时候……”我摇了摇头,结果被伤口与纱布之间的摩擦痛得打了个激灵,“我是说,你当时好像确信她跟你爸爸的死有关系。”
“是啊……但那是普鲁长大后的事了,不是吗?我不知道她后来究竟做了什么,哪怕到现在我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无论如何,十八岁那年的她还和那一切都没有关系。”
“老天,你说得我头晕。”我说,“你不觉得晕吗?你记得小时候和成年的普鲁登斯之间的事,而等你长大后又和少女时期的她在一起,你不会混乱吗?”
“我总是忘了你还是个——你们怎么说来着——菜鸟?”基尔南露出了坏笑,“不过你马上就会习惯这种思考方式的。十八岁的普鲁只是个懵懂的孩子,她不确定索尔要她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发挥什么作用。就我当时所看到的而言,她并不是个坏人。于是一段时间后,我决定不该要求少女时期的普鲁对另一个她所做的事负责——至少,当时的普鲁还没变成另一个她。这么说你能懂吗?”
“我不懂,”我答道,“我能够理解你说的意思,但我还是不懂,这一切对我来说都难以理喻。”
“我并不是对那段关系感到多么自豪,”他接着说道,“我不会说自己利用了普鲁,至少没比她对我所做的要过分。只是,我的感情受到了之前经历的影响。我是说,要不是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让我想起你。我跟你在这里相遇的时候还是个小孩,但我从那之后再没有忘记过你,凯特。”他停住了话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下唇。我的全身一颤。不行,凯特,我想道,不行不行不行。你只是累了,很感激他,而且……该死的,我真的没法不被他吸引。但是绝对不行。
“一年后,我十七岁,然后你来了,凯特。不是指现在的你,而是另一个凯特,我的凯特。她比你年纪稍大一点,美得惊人,又那么努力地劝说我跟她一起反抗赛勒斯教。我们当时深爱着彼此,但她却不记得八岁的我,对世博会也完全没有印象。这一点我一直没想通。
“而如今,即便我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却还是很难接受你已经不再是你的事实,也不想承认你对我们共度的那段时光完全没有印象。那一年里,比起生活在你自己的时代,我想你更多的心思都放在1905年的波士顿。你没有因为频繁穿越而耗尽精力简直是个奇迹——有时候你会跟凯瑟琳说你要下楼冲杯咖啡,然后穿越过来跟我共度一整天,再回到你离开的十秒钟后。时空穿越对你来说总是那么简单,可我却总被弄得精疲力竭……而且我们还要注意别被普鲁登斯发现。”
“你那时还……还和普鲁登斯在一起?”我问,坐起身的时候疼得畏缩了一下。我心里升起了一股不明所以的嫉妒,虽然尽量没在语气中表现出来,但显然还是被基尔南看穿了,他的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凯特,那是不可能的。遇到你之后那就不可能再发生了。”他坐在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
“我们的事被发现后,普鲁怒不可遏,她也是在那时拿走了我爸的钥匙。当然不是她直接来抢,她派了三个赛勒斯小喽啰才把钥匙从我手里抢了过去。但他们都不知道你给了我另一块圆挂件的事。几个月后,他们按计划完成了历史修改,普鲁将圆挂件又还给我。我顺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始终不知道我其实还记得一切。”
“可是后来,你不再出现了,”他说,“我终于意识到不论你在哪里,你失去了圆挂件的保护。过去已经被修改了,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在组建的反抗队伍变得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是我开始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他们派我和西蒙一组来监视你——我猜那是普鲁开的小玩笑。她以为我已经不记得你了,故意把我派到你身边,而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陌生人。”
我打了个哆嗦,于是拉紧了身上的毯子,想理清头绪。“我想那些可能都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基尔南。或者一开始她有参与,但后来改变了主意。”我把之前和普鲁登斯的对话向他简单复述了一遍,普鲁登斯认为谋杀凯瑟琳其实是索尔针对她的争权阴谋。
基尔南笑了起来。“看来她总算想明白了。我不知道索尔的具体计划,但他的确认为自己没必要遵守普通的道德观念。而普鲁登斯想要掌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索尔可能已经开始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见到过索尔了?”
“哦,当然,有几回了。”基尔南扶着我将背靠在墙上,拿起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点水。他往手上倒了两颗外形看上去很摩登的药片,然后递给我。
“普鲁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总是神秘兮兮的,她有时会先在我的圆挂件上设好目的地,再交还给我,不透露时间或地点;而索尔则会召集几个他和普鲁视为‘心腹’的教徒一起开会。不过我估计他是不会再邀请我了。他还不知道我把你从霍尔姆斯手上救出来的事,但他晓得我那天在地铁上给了你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