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入耳。那是珍珍从来没的听过的内容,够狠毒够剌激。看来骂人也得有一定的水平。珍珍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水平太差,还需努力。接着就是村东头方兴发的老婆到外找狗的声音。“喔——!”“狗子——喔”兴发家的老婆长得很有福气,圆圆滚滚,胖胖墩墩,说话慢条斯理的。“这个狗日的跑到哪里去了呢?找死人的!平素从来不到外瞎跑。”她的话在口中吞吞吐吐,要出不出,你要想听她的下文,把东西都要急弯。
有人接她的下文,说你这人平时那么过细,这回咋就马虎了呢?快到过年了,谁不想吃块狗肉补补?你应该把狗拴在家里才对唦 !兴发老婆摸摸脑壳,“哎哟,我怎么就忘了呢?是哪个狗日的这狠心,把老娘喂了几年狗弄得吃了?老子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块肉哇!”旁边的人说:“那怪鬼!这个村里就是这样,种菜的人没菜吃,不种菜的人菜吃不完。何况是狗肉,多鲜美哟!”方兴发家的老婆听了很生气,说怎么有这不要脸的人呢?老子叫他吃了老子的狗肉不得安宁。
于是她破口大骂:“乖乖儿啊!王八日的!吃了老子狗的你就莫见怪,没吃老子狗你就听老子骂……”“哎!哎!哎!你是不是有病?一早晨就吃错了药!”方兴发的老婆愣在那儿,她说未必吃了我的狗骂都骂不得?旁边的人说,你听听你是怎么骂的。吃了你狗的人叫别人莫见怪,没有吃的反而还挨骂,你这不是得罪了一村的人!珍珍在屋子里听了好笑,看样子她还没毕业哩。她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原来闹腾了一晚上的鸡鸣狗跳还真有那会事。方腾造不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看这窝边草吃得蛮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在人前是人,人在人后呢?珍珍搓把脸,疯着一脑壳头发走出房门。
老爷子正座在大门口,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腾造回了吗?”珍珍不喊爹、也不随孩子们喊爷爷,就那么岔口一句。老爷子瞟她一眼,很有些不满,说“不晓得!”珍珍这张嘴翘得老高,边朝厨房走边骂:个贼货!一天不骂骨头养,不晓得又钻到哪个窟窿里去了?
吃过早饭,珍珍安排了几个人到厂房里作业。切萝卜的机器垮了,她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个名堂。几个女工说,还是人靠得住,我们天天来打工,不要你多的,只想混个嘴巴。珍珍叹息,说随哪个都靠不住。丈夫是假的,儿女也是假的。他们一个个都是讨债鬼,吃饱了喝足了各人走路了,惟独自己空守这座牢房,这座破庙。一个女工笑她:你看你,一天不见男人心里慌了不是?人家寡妇不过日子?拿出志气来,没有男人女人照样过得好!没有男人地球就不转了?
珍珍斜视那女工,鼻孔里哼出冷气。她说你个婆娘还蛮能干的,话说得这么轻松。真正到了你的头上就不会这样说了。女工一笑,说到也是的。我只是给你打气,其实,你比我强多了。我只是个打工的。珍珍说,打工有什么不好?赚几个小钱还安心些,免得一天到黑跟着担心受吓!女人就是女人,做做家务,打点临工,安分守己地把个家料好比什么都重要。珍珍不想家里那些烦心的事时,心情好得多,她把自己也看成一个打工的,这样,日子就好过些。烦恼都是自己找的,有时候是该装点苕的,她想。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7 翻盐船
冬天的白天很短。四点半钟就开始打雾眼了,收收捡捡的功夫天已黑尽。方腾造还是没有回家,她晓得他今晚又是回不来。珍珍昨晚吃了亏,今晚天一黑就把后院的门和住房的后门一道道统统拴死,她不想给小偷留半点机会。一个人的夜晚是可怕的,一个女人的夜晚更加可怕。珍珍恨方腾造,恨他把这个恐惧的夜晚留给自己。恨他的时候,她巴不得小偷把她家东西都偷完,甚至连自己都想帮小偷的忙,那才叫解恨。
一旦真的偷了,那就不是心疼的事,珍珍再次检查一遍才放心地回到正屋来。老爷子听见客厅里有响声从房里出来,见珍珍端着多用锅到桌子上,就知道饭已经熟了。老人家慢慢走到神龛前,倒出白酒用开水温着。他不敢喝冷酒,温度太低喝下去受不了,咳得人五腑六脏都扯动还影响别人休息。好的不说你什么,理解你。不好的会骂你这老头怎么还没喝死哩!成天就爱酒!珍珍炒了一个白菜、又炒了一盘花生米,然后又从多用锅里端出中午没吃完的半条鱼放到桌上。
老爷子咪了一口酒,挟一筷子白菜到口里,还没到喉咙就吐出来,一脸痛苦不堪的神情。脸上的老邹一条条一道道地起抗议:这是菜吗?简直是翻了盐船!但老爷子没有这么说,这样说了儿媳妇还不恨得一头的疱。做得你老东西吃了还光是名堂,吃就吃,不吃拉倒!当然珍珍当着面不会这样说,背后肯定会说或者说心里一定在骂。珍珍挟了一点菜刚走到大门口,老爷子“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还是定计划好哇!”珍珍出门坎刚要迈出第二只脚,听到老爷子的这句话时突然停下来。她一只脚里一只脚外地扭着,如跑步运动员作了一个定格。
老爷子又在说什么鬼怪话?什么东西定计划好不定计划不好?又是哪一点不如意?珍珍想了想却没想出来,这老头的鬼名堂多,你搞不懂他的。珍珍将另一只门坎里面的脚拔出来,边走边往口里扒饭菜,没走到两步,“哇!”地一声全吐了,“我的妈嘞!”怪不得老爷子……珍珍笑了,她完完全全明白了老爷子刚才的意思。不过意地继续往前走,任老爷子说什么她也听不见。
老人不敢吃白菜,眼睛转到那半条鱼的盘子里。鱼的味道中午还不错,鱼肉也鲜嫩,但老人还是不敢吃。这个喜头鱼的小剌太多,上回吃的时侯给他的印象留得太深,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鱼而是鱼在吃他。老人的勇气被鱼吃掉了,他只能用筷子头樵着鱼汤舔舔。白菜太咸了,总不能用汤下酒吧?这小半杯酒怎么下肚呢?桌子上的三个菜已有两个菜不能下酒,剩下的那盘菜老人敢看不敢吃,试都不用试。可是那盘菜却很有###力,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老人都喜欢,那是一盘花生米。
前几年老人的“队伍”整齐时,他对花生米情有独钟。后来他的“队伍”被日子折腾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几个贴身保膘跟随自己过清苦的日子。老人闭上眼睛,忘天长叹,怀念那逝去的岁月。老人再睁开眼时,呡口小酒,于是,眉眼儿邹到一堆,那是啥味儿,那味儿不是味儿,从口里头苦到心里头,好苦的酒啊!老爷子忙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找菜压,那双红筷子像一对轻轻盘旋的红蜻蜓,沿着桌子绕了一圈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依旧盘旋在桌子的上空,直到最后筋疲力尽,不得不落在那盘花生米上。
花生米炒得油光水滑,香酥爽口。老爷子真想一筷子叉它几颗在口里,可是不行喽,今不如惜呀!老人那双筷子在花生盘里轻轻地翻动着,先是扒扒表面,表面的大颗粒小颗粒都有,但老人似乎看不见。他又用筷子翻里层,里层的花生米光光溜溜,有胖有瘦。老人瞅一眼,将裹满盐的筷子提了回来,无意思的捏在手中。老人左手端起那杯喝不完的酒在眼前摇晃了一下,又呡一口。那酒味的苦再次将老人的鼻子眼睛揉成一团,老人脸上的岁月更显苍桑。过去的岁月无论多么艰难,那毕竟离他远去。可是现在,眼前、还有将来的日子似乎更艰难,更苦涩,他好像看见了未来的境遇。
喝了一辈子的酒,怕是这酒从此再不会有味美之感。老人一脸的痛苦状。他狠着心了挟了半边花生米在口里,嚼了无数圈后,花生米还是原模原样。从左牙帮移到右牙帮又从右牙帮挪到左牙帮,花生米除了破层皮,完好无损。老人的腮帮子都酸了,他实在没有嚼碎花生米那力气。嗨!硬是老了,花生米都吃不动,没意思透了。老人“呸!”地一声,花生米从口中冲出来,落在地上打碾滚。“真是该死!”他怨自己,而后将剩下的酒又倒回酒瓶里。老人唉声叹气地挑了一坨饭,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夜饭就此打发了。
天气很冷,老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杯热茶,糊乱地喝了几口就上了床。往天的这个时侯,老爷子早早就上了床。温度低,寒气重,座着挨冻划不来。可是今天,今天儿子不在家,饭也吃得晚,看她炒的几个鬼菜,没有一盘能下酒的。不是老人好吃,实在是那菜无法下喉。咸的咸、硬的硬、咔的咔喉咙,这不是存心夺人的酒杯?酒没喝好,饭没吃饱,想睡也睡不着,更何况儿子不在家,不观点场,媳妇还不说我是个老苕。老人和衣靠在床上,手捧茶杯,一些陈旧的往事便浮现眼前……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8 苦酒
……一筐箩卜提了两下动都不动,老人根本没力气。方腾造连忙喊“你家莫动,小心腰扭了,就在旁边喝茶抽烟!”老人家“哼”了一声,慢慢地走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人老了,一点用也没有,只有吃饭喝茶,浪费粮食浪费水!还是年轻好,方腾造今天请的都是三十多岁的人,有块头也有力气,那大两堆玉山搬了七八个小时就铲平了。吃晚饭的时候,已是九点多钟。珍珍将四菜一汤端到桌上,菜有晕有素,汤是排骨汤,用瓦罐在灶里炖的。汤鲜、质浓、味美,营养好。方腾造帮老爷子热好酒,又想帮他臼汤,被老爷子拒绝了。“你莫动你莫动,都累一天了,还没够?”老人按住了儿子的手…… 珍珍端着碗在外面绕了一圈,回来便收捡碗筷。她发现桌子上的饭菜基本没动,知道老爷子的酒没喝好,也没打算去老爷子的房间问问。吃不吃是他的事,弄不弄是我的事,哪有那好的心情侍候人。她草草地料理了家务便上了床,且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睡前她劝自己,何必瞎操心呢,偷干净了也不关自己的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珍珍这样想着,说明她还在生方腾造的气。能不生气吗?一个家庭的主人,一出门就是几天几晚上不回。生气归生气,更多的还是担心。一个人心里装着这么多的事,能睡得着?珍珍在床上翻江倒海的,这样睡也不是那样睡也不是,无论哪一种姿势都睡得不舒服。她烦死了。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到最后人已是迷迷糊糊的。“珍珍!”“珍珍!”有人叫自己。睡梦中的她听见有人在喊,口里也应着,她看不见喊她的人在哪里,于是像躲迷藏的到处找。“开门唦!睡得那沉?”一个声音仍在高叫着。屋子里有了亮光。老爷子听见儿子的声音,干咳了两声起身开门。方腾造推着自行车进门,跟父亲说了几句话又敲珍珍的房门。那门擂得山响,才将睡梦中的珍珍擂醒。“你怎么这多瞌睡?全村的人都醒了,就是你在做梦。”珍珍好歹不说,呵欠连天的又回到床上。方腾造进房门时将包包往床上一丢,说:“几十岁的人还有那多瞌睡,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你看你,你是不是该操点心啦?莫要只晓得吃了睡、睡了吃!”
珍珍一听此话来了精神,睡在被子里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嚼七嚼八有精有神。她数落方腾造这数落方腾造那,方腾造被她指责得一无是处。方腾造的眼皮子在打架,瞌睡不依不绕地硬是要关眼门,珍珍哪里肯放过,大一声小一声地贴着方腾造的身子嚼。方腾造烦死了,真想送她两拳头作霄夜。只是苦于深更半夜的,闹得四邻不安。硬的使不得,那就来软的。为了讨自在,方腾造不得不低头给她说好话。方腾造说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让你操心,不该让你半夜起床担心受吓,有事记得请假,以后一定改正所有的缺点,决不再范错误。行了吧?方腾造话说完了人也睡着了,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
珍珍望着丈夫酣睡的样,心里又升腾起几分怜惜,其实他也够苦够累的。珍珍再也不说什么了,再嚼就没什么意思。瞌睡吵醒了,想再睡就困难。珍珍平在床上,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房顶,思想开始慢游。一会儿是大女儿的婚期快到,一会儿是小女儿打电话说谈了男朋友,惟独儿子在远处一点信息没有。如今儿女们都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谈婚论嫁的年龄就是用钱的年龄。不是怕在孩子们身上用钱,钱赚着就是孩子们用的,只是眼前经济太紧,有点利润就往生意上投资往生意上滚。一直滚得人两手空空,气都不能喘一口。方腾造说,莫急,到明年就好了的。到了明年把账还清,再赚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打二万块钱用,这根本不是问题。珍珍说,你总是说得好!去年盼今年,今年盼明年,明年再盼后年,总是在盼,好了吗?方腾造回答,说你这个人真是个女人,目光短浅得很!创业哪有不难的,刚刚起步你就想赚个盆满钵满,一座金山?天上又没掉金子银子哩!这几年吃些苦,负责以后有好日子过。包你有福享!珍珍根本不信。珍珍说,算了吧,我这个人生来没有福相,苦命!
第一章 9 媳妇是别人妈养的
天亮的时候,珍珍接个电话,是货车司机小杨打来的,问方腾造今天用不用车。珍珍将睡梦中的方腾造摇醒,把事给他说了一遍。“用啊用啊!还有两车拖到我自己的池子里。”珍珍起身到厨房,用锅铲刮了两下锅又臼了一碗水一冲就算洗净。她灶上一把灶下一把,一碗白面就端到方腾造手中。方腾造吃东西很泼辣,面里没蛋没肉的,他照样吃得有滋有味。一碗面条三下五去二地喝进肚里就出门,再回来吃饭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方腾造今天整整拖了两车萝卜到自家大门口堆放着,然后又请人一框框往池子里转。这几天忙的都是这件事,梅雨腌的萝卜比方腾造的还多。她所有池子都淹得满满的,帮了几天忙,腰都累弯了,吃的不是苦。这个女人的心真大,她是作方腾造的指望。方腾造想的是一起下池子一起出酱园,将来卖的时候也好一起卖。就算累掉十斤肉,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再长十斤肉不就回来了吗。咬咬牙,把这关挺过来就好了。
两堆萝卜像两座白玉山耸在大门口,过去过来的人都说方腾造非发财不可,他们投以羡慕的目光。方腾造笑眯眯地:你们未必不希望我发财?发了财大家都有酒喝哩!帮忙的人拿着框子端出端进,他们跑得很快,按件拿钱,效果很好。不一会儿,大门口到后院就拖起一条槽子。方腾造一筐又一筐地往池子里倒,不停手不停脚不歇气,累得大汗淋漓。那件深蓝色的秋衣湿漉漉贴着后背,一扯一动地还冒着热气。老爷子一直在旁边观察,当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卖命,无比心疼。他悄悄来到方腾造跟前,语重心肠地:“你这个伢,休息会唦?请了人还把自己累得那很!今天做了明天不做的?”
只要父母在,儿子一百岁在自己父母眼里也是个孩子。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呢。方腾造冲着老父亲一笑,说:累不倒的!帮个手早点搬完,免得堆在门口占位置。再又怕落雪下凌,冻坏了还不浪费钱!其实老爷子能读懂儿子的心,他无非是想少请个人节约二十块钱。老爷子想帮忙,来,看到他爷俩那个亲热劲,瘪瘪嘴,还“啧啧啧”了几声。说就知道心疼你儿子,别人都该死。珍珍的话是阴着说的,所以声音蛮小,她怕老爷子听见。她知道,老爷子有时候的聋是装出来的。这不,老爷子果然听见了。老爷子说:“这个伢!说些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