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易未子和小唐哥两人,步行从浊鹿出发,绕道庆都往左人城而来。过了庆都城,小唐哥见中人城近在咫尺,便疑惑不解的问易未子道:“这中人城就在眼前,主人为何舍近求远地要到左人去呢?”
易未子遥望着中人城,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小唐哥的问话,他此时思绪万千,其实他何尝不想去中人城,那是他多少次做梦都会梦到的地方,但是易未子还是心有余悸的,毕竟自己在中人为官多年,朝中相识甚多,倘若进了中人城极易被人发现,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所以他早就有了打算,左人城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里是中人城的西大门,又是战场的前沿阵地,如果能够在这里煽动民心,可谓是中心开花事半功倍,因此他仍然是毫不犹豫地按照既定计划与小唐哥涉水去往左人城。
左人城是中山国都城中人城的桥头堡,在中人城的西边,地形像一个铁锨头,西北略高而东南低缓,地势比较平坦,其与中人城隔河相望,滱水像一条彩带蜿蜒着从境内流过,滋润和灌溉着肥沃的土地,人们依河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也居住着许多殷商的遗民,他们与鲜虞族民融合在一起,狩猎和农耕,采桑和织布,是他们的日常平静而和谐的生活,虽然他们民族的个性当中时常有伤春悲秋慷慨激昂的情怀,亦或是在夜幕降临后,男男女女聚集在滱水岸边,点起了堆堆篝火,饮着酒,吟着歌,跳着舞…但是,在这夏末的滱水河边篝火依旧点起,只是没有冬日的篝火那么盛大,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火堆虽然也算是篝火,然而却没有了往日的那些歌舞升平,男人们和女人们愁眉不展的成群地借着篝火的光亮窃窃私语的在讨论着今后的生活,因为往来的行商传递的消息,使得这里的人们都已经感觉到这座城池即将面临战火的洗礼。
也的确如此,对于这些百姓来说,男人们被迫放下了活计拿起武器准备随时上战场杀敌了,只等那一声命令,因为早有县令和都尉张贴了朝廷的募兵令,要求每户必出男人充军备战,他们要随时听调,随时准备和反叛姬窟的军队在这座城外对阵厮杀。
易未子和小唐哥也来到了滱水河边,现在是夏末的夜晚,繁星布满了天空,熏风送来了久违的些许的凉爽。他两人手里敲着鼗鼓,向着那些聚集在河边的人群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悲悲悲兮,叹叹叹!战场遗存白骨多,家园破碎妻儿散,当朝失德民受难,险有蹇兮!命遭难!……”
“当…当…”小唐哥接着敲着鼗鼓往前走,而易未子又念叨:“凄凄凄兮,惨惨惨!君侧有贼施淫威,民陷窞穴无人管,枉滥无辜法失道,坎中满兮!行重险!……”
“当…当…”小唐哥用眼睛瞄着篝火边的人们,一脸疑惑,可又无可奈何地接着往前走着,而易未子则旁若无人地仍念叨着:“好好好兮,善善善!德配之人即将现,拯救万民于眼前,神灵有助湖满灌,巽益谦兮!咎无怨!……”
“当…当…”
起先的确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言行举止,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到底说的什么,那些篝火边的人们只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目送着这两人在滱水河边来回穿梭,因为此时她们只关心自己家庭的未来和那些即将上战场的自己家人的命运。
一连数日,易未子和小唐哥借着月光依旧在滱水河边徘徊,依旧在篝火间流连,而那些聚集在河边的人们依旧麻木地拿他俩人当笑话看,并没有人过来搭言,倒是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孩童咿咿呀呀的学着。
小唐哥有些沉不住气,对易未子悄悄抱怨道:“主人,这些人如同榆木一般的头脑,哪里像您说的有慷慨激昂的言行,小奴看他们各个麻木不仁,主人真是枉费了心思,不如还去中人城吧,别在这里浪费功夫。”
“尔稍安勿躁休要多言,他们只是听不懂这里的话,更不懂这里的玄机,所以不用着急,咱们要想办法让他们听得懂,这事急不得,不急…不急…”易未子胸有成竹似的回答着,其实他也看出这里的人们心情是非常沉重的,因为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头上了,他们的确麻木的无法快乐起来。
这日夜晚,夏末的暑气并没有完全消退,天气仍然闷热,一丝风都没有,易未子和小唐哥依旧如往常一样来到滱水河边,依旧念念有词地经过篝火旁。而在头一天的深夜,易未子让小唐哥悄悄地把他那个随身携带的用以防身的长柄铁叉倒立着插在滱水河边的最高的大槐树尖上,单等今夜的电闪雷鸣来成就他们的大事。
果然,当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束束闪电划过夜空,忽然有一束强闪电恰好击中了那个大槐树,顿时大槐树被劈成两半,并燃烧起来。原本聚集在滱水河边的人们,被这一幕惊呆了,因为此树乃千年古树,高大挺拔且枝叶茂盛,他们时常在此树下祈福,这是他们的一个心灵的寄托。如今突然被闪电击中,此必是不祥之兆,于是人们不顾此时的瓢泼大雨急忙向此树这里聚拢过来。没成想,刚聚到树下,就见此树一半仍直立依旧,而歪在一边的另一半还在燃烧,大雨都未成将它浇灭。有眼尖者高喊道:“看呀!看那树中好像有麻布包裹一物,是何东西?”众人也皆看到,于是有人抢步上前将此物从树干中取出,果然未被燃烧。而此时,说来奇怪,大雨骤停了,只是复又起了风,把那半棵大树吹得燃烧的更旺了,人们庆幸及时取了此物,否则现在的火势是万万取不出来的。
此时,易未子他们也挤进人群之中,只见那些人将白布打开,里面现出一长条的竹牌,借着火光,可以看到上面有字,而上面的字,好像是被火烧出来的,人们万分诧异,顿时一阵骚动。
这时,易未子分开众人来到跟前,高声说道:“老乡们,千万别动,这可是天降之物,有达天意的啊!”他说完,见人们的确被镇住,便索性拿过竹牌,佯装仔细端详后,便倒地拜道:“上天啊!吾等臣民,仰赖天恩雨露,今得幸馈予天意,必定遵循笃信,同心奋翼必致!”那些人们也一同被易未子感染,都倒身下拜,一起和他共念。
易未子站起身来,看看周围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心中暗喜,便当着众人面用白布虔诚的托着竹牌,复又仔细看着上面的字,那字果然是被火烧就而成,他便又虔诚的拜了上天,于是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口,一字一句地高声念着八个字:“姬窟回归,顺天依时!”
“姬窟回归,顺天依时!”众人开始都愣住了,但马上又醒悟过来,都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老乡们,吾天天从滱水河边经过,每天都在念叨着有德佩之人即将现,来拯救万民于眼前,并不是凭空杜撰的,这些都是祭天占卜而来,也正应了今日之天意呀!这真是天佑兮之大有,顺天依时啊!我们应该盈缶兮之盼姬窟回归,威德立邦才是呀!”
“对,对,这位老先生所言极是,这华阳君姬窟本就是咱们国君的嫡子,他就应该是我们中山国的未来的接班人,他就是我们的未来的国君,我们要迎接他的回归,我们要团结在一起推翻国贼赤章丘的霸权乱政…”
“对,我们要顺应天意呀,跟赤章老贼拼了吧…”众人高举双手群情激愤,他们此时都将被压迫的情绪瞬间释放了出来。
这时小唐哥又敲起了鼗鼓,易未子又念叨着:“悲悲悲兮,叹叹叹!战场遗存白骨多,家园破碎妻儿散,当朝失德民受难,险有蹇呀!命遭难!凄凄凄兮,惨惨惨!君侧有贼施淫威,民陷窞穴无人管,枉滥无辜法失道,坎中满呐!行重险!好好好兮,善善善!德配之人即将现,拯救万民于眼前,神灵有助湖满灌,巽益谦兮!咎无怨!”人们此时才真正的听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是上天派来传达天意的人啊!他们说的话虽高深莫测,但是却不难听出这里的玄机的确是来拯救他们的,是为了他们这些百姓好的,于是人们就如同有了主心骨似的,在后面跟着易未子他们两个边走边念叨着…
民心被煽动起来了,百姓被串联起来了,他们早就不愿意为国贼卖命,他们此时此刻愿意迎接华阳君姬窟回归,甚至他们现在都认为华阳君姬窟就是中山国的国君了,为了国君而战,是秉承天意,也是他们此时名正言顺的动机。
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正当百姓们在易未子等人的带领下商议着准备在城里举行暴动来策应和配合姬窟攻打上曲阳城的时候,早就有人报告给左人城的都尉赖松,说:“现在有一妖人蛊惑百姓要造反,而且有迹象表明就在近日行动。”都尉赖松被吓了一跳,他心想,这真是内忧外患啊!外面反叛姬窟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山国了,而且现在还在蚕食着中山国的疆土,此时要是内部再出了乱子,那可不得了了,尤其是在这个档口自己负责的左人城要是有个闪失,别说自己的脑袋肯定搬家,说不定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性命都难保啊!他现在来不得半点犹豫,必须马上把这苗头压下去,同时还要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地向朝廷上报,并且即刻派人前去缉拿首恶归案,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仔细地想了想,虽然左人城大部分军兵都和左人将军阴单一同被调往上曲阳城了,但是城里仍然留守着近两千人马归他指挥,这也足够用了,他料定那些人充其量不过是一群被挑唆的乌合之众罢了。于是,他调集了左人城的守军,开始在城里抓人,因为有部分乡民怕出了事被什家连坐,所以报之那九家之中恐有造反者,赖松带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了再说,一时间左人城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了。
易未子他们在这次全城大搜捕中得以幸免是因为恰好他所处的这什家里都是相信易未子是上天派来传达天意的,他们也都是愿意同赤章老贼为敌作对的极苦的百姓,所以他们暗自保护了易未子他们两人。
都尉赖松这次抓了两百多人,却没有抓到那些告密者所说的“妖人”,哎!这就奇怪了,莫非真的像他刚刚审讯这些人一样都异口同声说:“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乃非常之人,定是上天派来传达天意的人啊!”他不信,他当然不信,他只相信这个人的确是个会妖言惑众的“妖人”。不过,他倒是相信这些人说的此人经常夜晚到滱水河边聚众散布谣言。
于是,赖松也派人乔装到滱水河边秘密侦查。一连数日,滱水河边依旧平静的像往常一样,人们成群的聚拢在河边说着话乘初秋纳凉,也有的人会围着那棵被烧倒的大树来回踱步,似乎像是在和上天沟通着什么。
莫非此“妖人”已经出了左人城?不会的,这几日城门盘查甚紧,量他们也出不去,应该还在这城里。此人要鼓动百姓造反,必有使命在身,这个使命还没完成,他应该不会轻易的放弃,对,此人一定还在左人城中,都尉赖松这样想。
都尉赖松判断的没有错,易未子他们的确还在左人城中,因为易未子不甘心,他曾向姬窟许诺要做到“以危言惑其民,以夬决覆其兵”,而现在还没有做到,所以他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