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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第1页)

防空洞那儿没有人。艾德一个人到这里来是为了让脑子清醒一下,但才走了没几步,他就开始对着脚下的海浪朗诵。“这就是秋天,让你黯然神伤”或者“不要为我哭泣,阿根廷”,都是他父母亲磁带上那些流行歌曲的歌词。

一开始,他父亲还试着切掉主持人尧赫还有戈特沙尔克的连篇废话,这些“广播节目”主持人有个坏习惯,歌曲已经开始了,他们还继续说话——他父亲痛恨这一点,但是又无计可施。他跪在录音机前,一根手指放在“播放”键上,另一根早已僵硬的食指放在消防车颜色的录音键上。他弯下上身钻在组合柜里,宇宙苍穹都因为两根食指的紧张蜷缩成一团。那两个键必须完全同步地被按进他们家那台无比珍贵的B56录音机(后来换成了B100)里,但是尧赫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闭嘴!”他父亲怒吼道,他觉得这种连篇的废话根本就是故意找茬。接着,终于,轻轻的一声“咔嗒”,磁带转了起来,由于他自己的延迟,经常又会损失一秒:“……要为我哭泣,阿根廷”。

入口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缝,艾德从这条缝钻进一个小小的,到处是粪便和报纸的夹层里,还没等钻出来,他就听见了说话声。是卡瓦洛,就站在他头顶的陡崖上。艾德不知道他是不是尾随自己而来的,但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卡瓦洛带着他穿过草地,来到一个垃圾堆跟前。垃圾堆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海鸥,所以只能大致估摸出垃圾堆的轮廓。他们穿过进车的入口,拐进洼地里,这时,那些鸟懒洋洋地飞起来,带起一股让人窒息的臭气,浓厚的腐臭气。

这时,艾德听到了喧闹的人声,还夹杂着类似唱歌的声音,但是嗓音不亮,更像是嘶哑的喊叫,像海鸥和它们那凄惨的叫声。

“他们甚至获得了表演许可,”卡瓦洛解释道,“镇委会给的。”他们面前的沙丘让艾德想起了凯尔特的王陵,沙丘间形成一条通道,能一直看见闪闪发光的大海。太阳改变了方向,开始每天的落日表演。

形形色色的人热情洋溢地跟他们打着招呼,脸贴脸。这些人艾德都不怎么认识。然后是克鲁索的脸颊。

“你去哪儿了?”

“怎么?”

“你们为什么来这么晚?”

艾德想开个玩笑,说自己方向感很差什么的,但克鲁索马上打断了他。

“以后别这样,艾德。”

这个夜晚就像个大杂烩,各种表演,各种饮料,各种乱蹦乱跳。正中间有一个四人乐队,吉他和电子琴接在一个旧的小汽车电瓶上。电子琴放在一个旧的硬壳旅行箱上,一个瘦削的,面色苍白的男孩儿正跪在旅行箱前,藏在超大的厚眼镜片后愣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酒瓶在沙丘上的草丛里闪闪发亮:艾德看到了“施特拉尔松德”“公牛血”“杀人犯”,还有咖啡利口酒和樱桃威士忌。打击乐器一半埋在沙地里,一个铁皮手推车被改造成了脚踏鼓。艾德认出了厨师迈克的星牌录音机,录音机被当成了吉他的扩音器。离乐队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篝火,几个短工负责添柴,他们干得卖力又认真,仿佛那是他们这一辈子得到过的最重要的工作。

艾德感到厌恶和一丝轻蔑。他渴望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他想在那儿等待,只是等待,等C。也许他们这次会睡在外面,睡在冰川堆石之间,过上一夜或者两夜,直到除虫的毒气……卡瓦洛往艾德手里塞了一瓶“公牛血”。

乐队的歌手开始了一番令人费解的狂纵表演。他推着一个希登塞岛手推车转圈,并把那个叫作“机器”。他还数次把那车子像一只公羊一样推着去撞聚拢在四周的一小群短工。那些人尖叫着跳开,开怀大笑。偶尔会有一个(被撞个正着的)倒进手推车里,但马上就又从那里面跳出来。“机器,机器,和海神是一伙……”歌手嗓子沙哑,似乎比别人都认真。他穿着一条破旧的棕色皮裤,赤着上身,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围巾,左手手腕上缠着一条腕带。艾德听不太懂他唱的什么,好像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别人为他调制的某种酒。“给我调一杯酒,让它把我带走”,他发出的更像是嘶嘶声,嘎嘎声,没有节奏,没有曲调。艾德站在黄红色亮光之外的暗处,亮光在跳舞的人身上闪动,把这些人变成了火焰的一部分。一股汗味。艾德闻到的是蟑螂味。闷热消退,跳舞的人解开了他们的衣服。

等乐队停下来,短工中的朋克和长发族怪腔怪调的懒洋洋的喝彩声也已经结束后,一个长着亚洲人面孔的男人羞涩地走到他们中间。他费劲地把一盘磁带塞进厨师迈克的录音机里,然后开始跳舞。“高棉舞蹈。”走回到他身边的卡瓦洛在他耳边小声说。“仙女舞中的一段,”一个短工补充道,这个短工站在他身后,呼出的气吹在他的脖颈上,“柬——埔——寨,明白?”

柬埔寨人跟大家一样光着脚,他也像那些长发族一样甩动起自己黑色卷曲的长发,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绝望。他的舞骄傲、感性。歌刚放到一半,克鲁索就走上前去想要拥抱舞者,结果让舞者失去重心,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一群热气腾腾的短工中间。那些人抓住他瘦小的身躯,一下子抛到了空中,就像抛起胜利者一样。群情激奋的掌声,艾德也加入其中。小个子柬埔寨人硕大的白色牙齿在他们头顶上闪着光。后来克鲁索示意大家安静,并且开始他的朗诵,凝滞的节奏,膀阔健硕的身躯里蕴含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张力。那本书的标题叫《铅之夜》,这几分钟内笼罩在集合场地之上的是同样铅一般沉重的黑暗。

克鲁索的声音,克鲁索的音调。

他把书合上后,催眠的状态久久不去。大海小心翼翼地发出轻轻的哗哗声:“你可以用我的音调。”仿佛从彼岸传来的这一句话,于是哗哗声有了核心,突然就有了秩序和纪律。艾德的心脏泵着鲜血,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心中燃起希望。

克鲁索从口袋里抽出一小捆纸条塞进艾德手中。“海岛日的安排。”他根本无需提高声音,四下里这时非常安静。艾德把那些手写的小纸片分发给短工们,仿佛这个活儿从来就是他在做一样。

“能怎么样,谁能预言我们的事?”歌手沙哑的声音响起,乐队再次加入。这首歌大家似乎很熟悉。他们喊着“洗——礼,洗——礼,洗——啊——啊——礼!”,先是个别人,然后是齐声高呼,紧接着歌手把那个铁皮手推车(机器)推到场地中央:

青——春先行,青——春做主,

开拓自己的路,

没有强迫,没有管制,我行我素,

从今往后,做生活的主……

艾德感到不寒而栗。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报名。艾德看见一个女孩儿试图阻拦,但是穿皮裤的哑嗓子早已经把手搭在那个牺牲品(艾德想的是牺牲品这个词)的肩上,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青——春先行,青——春做主,

那光你要大胆瞧,

那光你绝对不会少……

乐队敲击出狂野的节奏。那个牺牲品身上只穿一条游泳裤,乖乖地让几个帮忙的人把自己捆在机器上,双臂反绑在后面,双腿交叉着被皮带捆在辕上。一个一直作为助理站在旁边的短工身上只围了一条围裙(就像阿兹特克人或者古代的劳动者一样,那块布紧紧拧在一起夹他的双腿之间,阴茎被朝上兜起,挤成了奇形怪状的一堆),这个助理把一根管子塞进那个牺牲品嘴里,管子的另一端连着一个亮闪闪的红色铁皮漏斗。他举着那东西慢慢地绕起圈。

“捐一点,捐一点。”他嘟囔着,周围的人随即歪一下酒瓶口,之后他自己再加上一口气泡酒。“慢慢来,慢慢来,朋友们。”系围裙的人提醒大家,每次有人捐了酒,他都要像举一个胜利的标志那样把那个漏斗举向空中。

这时,捆着人的手推车被另外四个短工抬起再丢下,节奏非常快,像掐了表一样匀速。尽管下面是沙地,但每次砰然落地,装着巨大的轮子、安着细细的自行车轮胎的手推车都会高高弹起。那个牺牲品的女朋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是喝醉了。这时艾德认出来了那个男人,是北角的洗碗工,他刚上岛那天,就是这个人在他背后像说什么暗号一样轻轻地说了“克鲁索”这个词。

那个机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洗碗工被人非常隆重地推向海边。艾德的胃一紧。

这显然是仪式的要求,大家把手推车推向大海——人声鼎沸,水沫翻腾,洗碗工的身体已经湿了,闪着暗沉的光,这时,车子撞上一块石头,翻倒了。

每一次浪涌上来,男人的头都会被海水淹没,那些之前抓着车辕的短工们笑得忘乎所以。洗碗工好像也在笑,扯着脖子笑,或者他是在大声呼救,在汹涌的波涛中没法分辨。系围裙的人得意忘形地把剩下的气泡酒倒在浪花里。“青春先行,青春先——行……”。

艾德和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克鲁索就已经三跳两跳跨过了海滩。他张开手掌狠狠地扇了系围裙的人一记耳光,把他一下打翻在地,那人像傻了一样躺在那里。接着,克鲁索抓住了手推车,但是车架已经陷进沙子里。几个刚才还在笑的短工飞奔到他身边,抓住垂在车子侧面的绳子和皮带。“没有——人,没有——人。”克鲁索怒吼着,用这个给大家喊号子。

“你肯定没想过自己在岛上的生活会是这样的吧?”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艾德回答说。

或许克鲁索已经从脚步声猜出是他,或者他就是确信那个跟在他后面跑过来的人是艾德。他们一言不发地并肩走了一会儿。他勇敢的朋友显得很安静。他的手里拿着那本书,艾德琢磨着,不知道这本书之前一直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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