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小姐,她实在的名字却是程元贞。朱鸾笙一时不留心,便失口叫了一声“程小
姐”。程元贞一见她,早就想背过脸去的,现在人家已经先行招呼了,不好不理。
便欣然改着笑容,抢上前一步,执着朱鸾笙的手道:“呵哟,原来是朱少奶奶,久
违啦。”说时,她的一双目光,早射在朱鸾笙屋子里。一见里面,放下一个衣裳包
袱,还有一个小提箱,好像是从哪里出门来,决计不是特意到此来开房间的。朱鸾
笙道:“可不是好久没见,坐着谈谈罢。没事吗?”程元贞道:“没事,很愿意和
你谈谈呢。”于是朱鸾笙让进来坐,一面按铃叫茶房沏茶。茶房进门,见这一位生
女客,却认得程四小姐,未免出乎意料以外,对朱鸾笙浑身上下,不住打量一番。
程元贞似乎知道,瞪了茶房一眼,茶房才走了。程元贞朱鸾笙谈了一阵,才知道她
现在和朱家已经脱离了关系,看那样子,也是飘泊无依。心里暗算了一会,倒以为
是个合作的好伴侣。便探着她的口气问道:“朱少奶奶是由天津来吗?”朱鸾笙随
口答应了一个“是”字。程元贞道:“这旅馆里价钱倒是不贵,不过长住是不大合
适。”朱鸾笙道:“我在这里也是暂住一两天。让我想定了以后安身度命的法子,
再作打算。”程元贞道:“要不然的话,你就搬到我那里去住,我是欢迎的。我那
里是一座小小的西式房子,有七八间房子,空的多着呢。”朱鸾笙不很知道程元贞
的历史,原先仿佛听见人说她和家庭脱离了关系,全靠她的姐丈供给她的费用。这
样说来,她就是她姐丈的外室了。便故意问道:“府上人也不少吧?哪有许多屋子
空呢。”程元贞道:“没有什么人,就只有一个老妈子,一个车夫。另外还有一位
老太太,是我一房远亲,给我看屋子的。哪有什么人呢?”说到这里,朱鸾笙立刻
醒悟过来。心想她既有家,为什么昨晚到旅馆里来住?昨晚上,我听隔壁屋子里有
人说话,说了半夜,那就有她在内了。这样看起来,她的行动,恐怕不能十分正大
光明,很后悔不该和她打招呼。虽各作各事,彼此不妨碍,但是这旅馆里的人,看
见我和她认识,而且又和她住在紧隔壁,难免惹了很重大的嫌疑。怪不得茶房那样
鬼头鬼脑,他还猜我不是好人呢。但是已经让程元贞谈话,也不能驱逐人家走去,
只得装着不知。
这天朱鸾笙在外面找了几处朋友,心里虽然抱着求人的心事,决不能够和人见
面就说起这事来,而且自己又要保存着体面,也不肯随便就说出求人的话,所以跑
了一天,依旧还是回旅馆来住。偏是一进门,又遇见了程元贞。这时,程元贞不是
一个人了,另外和一个男子汉在一处,看那人穿着一套白纺绸做的西装,戴着平顶
草帽,架着大框眼镜,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极其时髦。朱鸾笙一看,心里早明白
了,招呼程元贞是不好,不招呼她也不好,心里一点主意没有。那程元贞和西装少
年并排而走,她却毫不在意,老远就笑着点了一个头说,你刚回来。朱鸾笙随便答
应了一句,三人前后走上楼。到了房门口,大家都站在楼口的栏杆边,让茶房拿钥
匙去开里。这时朱鸾笙好奇心重,要仔细看看那西装少年,究竟是怎么一等人,不
免复看了一眼。那西装少年,也不知道朱鸾笙是哪一路人物,一样也偷看她。在此
彼此要看之时,打了一个照面,那西装少年要表示大方,索性带着笑容,和她点了
一个头,朱鸾笙觉得这人,也并不是那样可以讨厌的浮滑子弟,礼尚往来,不能藐
视人家,因此也微微的点了一个头。茶房刚将两处房间打开,随后从楼下走上来一
人。这人穿着一件蓝印度纱的长衫,手上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当着扇子摇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