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谢瑾不顾医生劝阻,一个人出了院。她打电话订了张机票,目的地是北方的一座城市,那个地方和Y市天差地别,冬季漫长寒冷。
Y市于她,已是绝望之地。
“哥,她要走了。”龙易很快得到了消息,回到别墅时跟兄长说了一声,虽然声音漫不经心。
龙诚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处,浅浅地“嗯”了一声。
“你不想知道她要去哪儿?”
龙诚站在窗户处如雕塑般静默,很久,才轻声回答:“不想,也没必要。”
谢文鸣死在了他手上,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他们之间的缘分滑向了万丈深渊。
他对她还有爱,但这份爱已无容身之地,在火灾发生的那天,他不得不直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寸一寸枯朽腐烂。
那天他一个人被留在燃烧的大厦中,跳动的火光一闪一闪,刺鼻的黑烟夹杂着浓厚的尘霾,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就像他们的未来,只剩下茫茫黑暗。
他挣脱了那对电磁脚铐,却找不到方向。
她恨不得他死,往日所有缱绻缠绵化为灰烬,连渣子都不曾留存。
火焰如狂肆的小妖,张开血盆大口舔舐着每寸可燃物,热浪逼进每一个毛孔,龙诚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火辣辣的痛,他木然地望着火焰呆了很久,才掏出手机给龙易打了电话。
龙易是在半个小时后来的,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具人体模型,他不懂缠绵情事带来的无奈与悲哀,或者,他觉得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十分乐意帮兄长的忙:“幸亏我那里东西多,看看,这模型用的是合成蛋白,跟人的皮肤极为相似,烧焦后绝对不会发出塑料的味道。再看看这张脸,和你很像吧?算你运气好,那个工作室最近正好来了Y市,3D倒模立体成型,输入照片后,电脑自动合成,只要五分钟就能制作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虽然价钱贵,但贵得值……”
龙易热情洋溢兴致勃勃,龙诚一句话都没有回,他甚至没有看他,倚着窗口看外面,可外面什么也没有,黑色浓烟遮天蔽日,细小火屑在烟尘中升腾,而龙诚目如死水。
“你真要这么做吗?”龙易把东西摆弄好,问他。
不这么做还能怎样?若他从这里出去,以后又能以怎样的姿态相见?龙诚的声音都被烟熏哑:“小易,帮我一回。”
“放心,我待会就去买通两个警察,模型一抬出去我就来认尸,只要我一口咬定这是你,你就死定了。葬礼的事也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办得风光无限别具一格,不过,”龙易顿了顿,一脸狡诈:“我有条件。”
龙诚发出暗哑的咳嗽声,眸中倒映出外面的茫茫黑烟,混沌一片。
“你死后,遗产得全部归我。”龙易在旁边趁火打劫。
龙诚回过头看他,苦笑,若是没有认识她,他也该和小易一样,简单地游走人生,不识人间愁苦,不会沦落到此般境地,万劫不复,不得不用死亡来终结一切,在熊熊大火和漫天浓烟中,亲手埋葬掉自己的爱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不似现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朝另一个方向滑行,越来越远,永不触及。
谢瑾的航班是在晚上起飞,下午,买了祭品和白菊,她去了墓地。
流云如白絮,在天上轻拢慢涌,谢瑾穿了白色的裙子,秋风厉厉,裙摆飞扬。
进墓园的时候,碰到了曾良宵,她一个人,大大的墨镜遮住了脸上表情,但那份落寞无声地从她身上渗出来,手上拿着一束百合,谢瑾看到,里面夹杂着一支白玫瑰。
见到她,曾良宵怔了一下,但谢瑾避开目光,大步朝前走去。
到路口时,两人一个往西,一个往东。
今晚一走,大概要隔很长一段时间,谢瑾才能来看望父亲,摆上杯子,倒上酒,谢瑾还给他带了两副扑克,喃喃低语:“要是钱输光了记得给我托梦,我再给你多烧点。”
碑上照片中的谢文鸣笑容和蔼,谢瑾声音却哽咽,泪水从脸颊滑落:“爸,对不起……”
谢文鸣在照片上看着她,默无声息。
离开时,在墓园大门处居然又碰到了曾良宵,她本来应该走向停车场,却朝谢瑾走了过来,既像在嘲笑,又像在悲叹惋惜:“我还以为你是去看他。”
他,自然指的是龙诚。
谢瑾不语,避开她默默地下山,公交车站离墓园大门有很长一段距离,长长的环山公路两侧,树木森然地透出一股阴冷气息。